永安八年,冬,雪雾弥漫。
京城门鄄巷秦家柴房,颜清黛刚打开门,便感觉寒意袭怀,轻咳两声,这才勉强站稳。
眼前的女子身形消瘦,衣衫破旧,荆钗布裙,却不掩闭月羞花之貌。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衬得她如梦如幻,下一秒就要消失在这肮脏不堪的世间。
“喂!装什么呢!大夫人让你去奉茶,你怎么还不去!”旁边婆子凶神恶煞道,“一个妾室,还敢让夫人等吗!”
颜清黛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今日吃什么茶。”
“当然是新下来的恩施玉露!”
颜清黛随口:“玉露三四月采摘,五六月制茶,如今寒冬,怎么能吃得。”
婆子被冷不丁刺了下,当即拉下脸,狠狠推了颜清黛一把:“让你去你就去,还不快走!”
颜清黛本就拖着病体,这一推竟让她重重摔在雪地里,雪白的晃眼,让她一时站不起来。
秦家婆子们却不打算饶过她:“来人,把她拖也要拖过去!”
颜清黛咬牙,努力忽略膝盖的疼痛,勉强起身。
那婆子们见此,也懒得再有动作。
一路从柴房到主院,周围的议论声不断。
“这就是那个颜家庶女?要死要活地嫁给咱们大少爷当妾?”
“长得倒是好看,怎么这般瘦。”
“听说她不想嫁给患了尸厥的废太子,所以嫁到咱们秦家,给秦家惹了不少祸事,大少爷也不愿见她。”
“惹祸的祸精,让人讨厌。”
颜清黛面不改色,眼神淡若无光,仿佛这些人口中的人并非自己。
一进主院,院子便烧了些炭火,让她身上带了暖意。
心想着煮茶虽烦琐,却能靠近火炉。
颜清黛刚要动手,就见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芷犹小跑过来,柳眉倒竖:“好个妾室,大夫人让你过来奉茶,你推三阻四,已然迟了。”
“夫人怜悯,小惩大诫,去你自己屋前跪着吧!李婆子你时时察看,若她偷懒了,那就接着跪!”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顿了顿,寒冬腊月,天寒刺骨。
如何跪得?
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头一回,反正大少爷也不在意,一个还未圆房的妾室,有什么好心疼的。
从柴房到主院,再从主院到柴房,颜清黛一字未言。
多说无益,她已经领教多时了。
被李婆子强压按在地上,颜清黛闷哼一声,眉头微蹙,眼中依旧平静无波。
周围人骂骂咧咧离开,说颜清黛惹事,让他们跟着受寒。
可她惹什么事了?
她拖着病体绣好刺绣,又在清早被人喊起,现在跪在雪地。
若说错,又该如何论。
逼仄的小院里,寒风呼啸,颜清黛只能尽力靠着墙边,好挡一挡风。
墙边的雪洁白干净,竟让她想起许久之前的事。
生母在世时,曾舀起一瓢雪,同她跟妹妹讲,太阴之气为大,水凝为雪。
又讲水为阴,蜡雪更是阴中之阴,用药如何好。
自己用手指戳了戳雪,生母皱眉看她,到底没有阻拦。
妹妹对此毫无兴趣,母亲也是不怪的。
想来那几年,竟是她过的最好的几年。
作为颜家的妾室,生母同其他妾不同,乃是苗疆巫女。
苗疆藩王献给皇帝,皇帝赐给臣子。
礼部尚书父亲一眼看中生母美貌,不顾旁人所言,巫女乃妖孽,执意把生母纳为贵妾。
在尚书府的日子,生母并不开怀,她想念苗疆,想念家乡,在生下妹妹的第二年撒手人寰。
走时走让她们发誓,以后绝对不当人的妾室。
不能像只小鸟一样囚禁在方寸之地。
那年,颜清黛五岁,妹妹两岁。
母亲在时还好,她们姐妹俩吃穿用度不亚嫡子女。
母亲离世,颜清黛才知道,她看着冷淡,其实为他们遮挡多少风雨。
五岁的她带着妹妹藏在幽暗的旧室里,一藏就是三年。
不管旁人如何苛待,颜清黛如同母亲保护她们一般,保护着妹妹。
八岁,颜家老夫人回京,想养个女孩在身边,颜清黛设计让五岁的妹妹过去,自己继续留在旧室。
颜清黛现在还记得,妹妹当时泪眼婆娑,紧紧抓住她的手,潸然泪下:“姐姐,我,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你等着我。”
一等,就是好多年。
颜清黛看着天上的雪花,轻声道:“我不怪你不来看我。”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推我进深渊。
我明明是你的姐姐。
习惯了一个人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