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韫接连三日没有归府,直至今日入夜时分,回到书房拿了什么东西,匆匆又要离开。
沈怀珠叫住他:“你今晚回来吗?”
齐韫这时已行至月门前,回头见她立在框着月的冷清桂枝下,柔弱纤薄,孤零零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他便想起此前木犀盛放之时,他与她初初交识,彼时的她也是这样,立在万簇低压的桂枝下,香花屑雨落了满身,故作镇定问他同样的话。
那时他漠然回答她:“不回。”
可是如今,这句回话在他舌尖绕了一圈,终是没有说出口。
“要很晚了。”他说。
于是她便提着那盏繚丝灯,缓步到了跟前,明灼的烛光透过上面所绘的五彩花鸟映在她波动的裙间。她示意他伸手,而后将这盏灯递入他掌中。
“我借郎君一笼灯光,天寒气冷,能否劳您为我带回碗热腾腾的胡汤?”她眉梢微扬,带着说不出的狡黠。
齐韫不自觉挑唇,“如此好心,原是为了口腹之欲——不过,如小娘子所言,天寒气冷,且城西路远,带回来的只会是冷汤。”
沈怀珠笑:“不妨事,城西的胡汤味道最是辛香,回来到灶上烫一烫,与原先没有差别。”
“便是夜深我也等得,郎君快去,此家过了戌时便要打烊了。”沈怀珠催着他走。
齐韫只好提灯上马,按小娘子说的,往与城西别庄的稍岔向先行驶去。
沈怀珠回屋坐了片刻,忽然说头痛。
绿凝急忙询问情况,沈怀珠声称大约是吹了冷风,有些受不住。
两人稍一商量,便这样准备熄灯歇息。
沈怀珠嘱咐,她近来觉浅,后半夜除非她唤,否则不用进内伺候。
绿凝应下后到外间守夜,也不知为何,只一会儿便困意上涌,昏昏睡了过去。
殊不知,在她失去意识后,她的身侧悄无声息出现一丛黑影。
沈怀珠走出内室,一身夜行打扮,探指点过她的睡穴,让她睡得更沉。
她想起那纸令人头疼的信,躲过暗卫,翻墙出府,飞檐走壁到巷外不远的林子中,跃上一早备好的马,扯过缰绳,轻喝一声,往城西别庄疾驰。
沈怀珠此前接连几日的不安,在收到那纸姗姗来迟的信笺时,被重锤敲定。
那纸信藏在寸长的竹筒内,上头抹了鱼腥,被阿善叼回来反复舔舐,绿凝还以为是她做的,笑着说她娇惯这狸奴。
沈怀珠察觉到不对,趁着绿凝不在屋中,猫口夺食,寻见竹筒一端不明显的痕迹,拔开抽出了这信。
信是楚念生用密文所写,说谷三为寻幼年时走失的阿弟,不顾主上之命,孤身又至幽州。而他那走失的阿弟,据闻曾出现在幽州城北的医馆,后被临时召入庵庐照看伤兵。
可实在不巧,营中出了乱子,这些个临时的医卒疑点重重,尽数被齐韫捆走,扔进了别庄审问。
谷三只剩这一个至亲之人,也听闻过齐韫的果决手段,担心阿弟有什么好歹,当即自乱阵脚,不计后果的来了幽州。
联想起那日泉章的话,沈怀珠便明了被摁下的人是谁了。
她起身将信笺置于火上,看着其被火舌一燎,转眼化作灰烬。
阿善叼着失而复得的食物慢吞吞走远,只剩下沈怀珠沉着脸色立在原地。
半晌,她冷冷吐出两个字:“麻烦。”
沈怀珠是始终不愿与齐韫正面交锋的,只趁他不在,躲开暗卫去各个行当买了便于行事的劲衣、长刀、和一些蒙汗药粉,又从泉章那里打听到了别庄的位置,暗暗计划,静等时机。
今夜便是恰好的时机。
若齐韫今夜留宿府中,以他的敏锐的耳目及对她迟迟不愿放下的提防之心,沈怀珠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而方才,她凭借两人近来升温的关系将他支走,只为求这一时片刻。
这一时片刻中,她得在赶在齐韫到别庄前,把谷三从里面捞出来。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沈怀珠咬了咬牙,夹紧马腹,在夜色中拖开一路飞荡的烟尘。
*
其实谷三是后悔的。
他冲动下跑到幽州,入这狼窝,到头来寻阿弟未果,一场徒劳不说,反倒赔了半条命进来。
那齐韫,年纪轻轻便如斯恐怖,观察入微,话没审两句,就看出他是靠口舌立身,手中长剑一指,泛着寒意的剑尖贴住他的颈部,刺出一点血来,却说不杀他。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齐韫话锋一转,含笑命人先敲碎他的牙齿,再割了他的舌头,如果行刑时声音太吵,就把嗓子也毒哑。
谷三怛然失色,他的身手在明月阁人人都可踩上一脚,便是在外头也颇显无助,若非会些口舌之技,能发出各类鸟啼兽语,模仿他人音色,在任务时对身边人多有助益,否则怕是没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