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您的福,我现在已经不是都头了,宁队士身子也还康健,好着呢——”
一句话从头到尾句句都是重音,裴韫听得几欲发笑,感受到薛志刀子一般的眼神后,还是忍下了。
跟着薛志去了议事堂,路过起居室时正好看到宋士在磨刀,声旁还有个半大的小子扎着马步,霍霍磨刀声听得裴韫头皮发麻,正欲抬脚走去,哪知宋士抬头看来了。
自从第一次和这位鬼见愁见面后,裴韫晚上睡觉都是宋士的身影。
这下好,以后梦里大抵也会伴着霍霍磨刀声。
平心而论,宋士容姿还算俊朗,怎么看都是不怒自威的气势,许是常年习武杀人,看人都带着股阴恻恻的杀气。
和他相比,裴韫苍白着一张脸,实在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模样。
鬼见愁过来了。
鬼见愁和他拱手了。
裴韫不得已还礼。
“早就等着裴督长大驾光临,以后共事,当齐心协力——”
裴督长三个字,听得裴韫牙酸。
宋士招招手,叫薛志退下了,而后亲自带着裴韫前往议事堂。几十丈的距离走得裴韫度日如年。
“一早就叫人打扫好了起居室,还是说裴督长外有私宅,不住镇安府?”分明该是惋惜的语气,宋士说得平静无波,若不是他动了动嘴皮,裴韫都要以为这话旁人说出来的。
“哪能啊,同吃同住,同甘苦共患难,裴某俸禄微薄,可买不起私宅。”
待走到议事堂正门时,守门的队士恭敬行了个礼,显然是毫不意外的模样:“宋总旗来得不巧,不良帅方才出去了,眼下不在。”
裴韫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伸手接了飘散的雨丝:“真是不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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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队士取了被褥时正好天晴,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裴韫看了看被伐倒的树墩,心里惋惜些许。
当即站在那数了数年轮,待数到了十时,裴韫看了看还有几圈,顿时心疼地数不下去了。
抬脚,前面领路的宋士没有半点等他的意思,此刻人已经走出了几丈远,裴韫当即不敢继续懒散下去,抬着脚跟上。
越走木桩和靶子越多,耳边练武场皆是队士操练之声,裴韫踏着脚下的碎石,跟着宋士穿过前院。
临到队士起居的后院,宋士看了看时辰:“就在前面不远处了,穿过回廊左拐第一间便是留给你的,裴督长耳聪目明,寻得到吧?”
裴韫眉眼含笑,没有表现出半分怨怼,当下就目送宋士远去,自己提了提力气将被褥往上抱了抱,踏入了后院。
一脚踏上长廊,就看到前不远处徘徊着人影,裴韫还未走近,就看那人影不见了,他本没多在意,复又前行时,前处的室内忽地响起了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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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饭的王婆端着一大碗米粥和两枚煮好的鸡蛋走了进来,当下便看见宁颂正站在那用细绢布擦着剑身,光洁冷刃可照主人英气面庞。
看到王婆进来了,宁颂擦剑的动作一顿,叹了一声:“唉,几天没见荤腥了。”
王婆像献宝一样把粥和热鸡蛋放在了桌案上,又有些惧怕地躲过宁颂手上的东西:“……哎呦,这鸡蛋可是昨儿新下的,连你师父都没吃着,婉娘说什么也要给你煮了。”
“诶,婉娘好多天不来看我了。”
婉娘是王婆的女儿,不久前才及笄,从小便跟王婆待在宁严的私苑中,孤儿寡母平日除了帮宁严做些饭外,还顺带照顾一下彼时尚处幼年的宁颂。
后来宁颂长大了,王婆婉娘母女又来了镇安府,还是在灶台忙前忙后。
王婆啐了一口,骂着:“叫婉娘来做什么?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本来就够我老婆子愁嫁了,现在还进你这小郎君房里待上一时半刻,闲言碎语传出去,我家婉娘还活不活啦?”
宁颂插剑入鞘,抬眼似笑非笑看了看王婆,听其面不改色说了“小郎君”三个字,心里夸赞着王婆嘴巴一向闭得紧,这么多年将自己照顾大,当半个亲闺女似的待着,有关自己的身份也不曾透出去半个字。
“那就让婉娘嫁我吧,三书六礼,我宁颂绝不少她。”
王婆向来恼宁颂说话不着四六,剥着鸡蛋的动作几乎就是一顿,开口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正要骂出去,却看宁颂忽地面色变了变,抬手冷睨而来。
当即,室内寂静,王婆剥鸡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宁颂轻声走至窗前。
彼时,雨后斜风叩着窗棂,宁颂支开窗子,恰有雨丝绵绵而落,吹进廊中,落入青丝里。
窗外立着的裴韫抱着被,愣怔和她对视。
初见时光风霁月的小郎君,如今正冷着一张脸,满头青丝披肩未束,一袭青衫松松垮垮露出小半截锁骨,手中的冷刃不知道什么时候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长刃擦得雪亮,削断了裴韫几缕飘散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