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没有?”广贤军妇人发出了一声催促,紧接着不等回答,就抱着孩子稍稍退了退。
千秋殿奶娘飞快收回目光,目光涣散地盯着一处,半晌没有说话。
身旁的广贤督军察觉了些异样,转过头看了千秋殿奶娘一眼,目光中的警惕和审视无论如何也让她躲不开。
——我保你家人安康无虞,你的儿子一生锦衣玉食。
——都说母子连心,对么?
千秋殿奶娘睁开了眼睛,一开始只是自顾自在口中嗫嚅着:“不对,不对……”
“你说什么?”
“不对!这不是永王殿下,这不是永王殿下!骗子,骗子!”
广贤督军倏地抬起手,恐吓着:“你再说一遍?!”
事已至此,千秋殿奶娘疯了一般转头往回跑,她拼命冲光化门处摆手,用生平最大的嗓音吼道:“不是,根本不是!”
刹那间,原本光秃秃的光化门上弩手毕现,漫天箭矢如雨。
一支冷箭猝不及防贯穿了她单薄瘦弱的身体,她挥舞着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漫山遍野落败的枯黄最后落在了她的眼瞳里,曾经象征着秋收的颜色成了一对挽联,绽开了血花的身体重新落回到母亲的怀抱,枯黄的秋迎接了她,像是婴儿的襁褓。
她艰难地挣扎着,最后看向了永王襁褓的方向。
千军万马,万千鸣响。
*
不日。
桓州巡抚使带兵围击长安城北的乱军,奇兵解了长安之困。
紧接着,桓州巡抚使复命进宫面圣受封赏,荣名加身,一战立身扬名。
荣园内景色一如往常,桓州巡抚使轻轻推开了门,却再也没能看到满园春色盎然以及长安少年。
“大人,为何来此啊?”身旁的小厮轻声问了一句。
桓州巡抚使神色晃了晃,他看着汩汩而流的溪水,如镜般倒映出了他有些萧索的面庞。离开长安不过一年的光景,但却已经两鬓斑白了。
“你也知道的……”他轻声道,“我出身微寒,自幼被寡母拉扯大,虽考取了功名,但最开始只是翰林院的一个七品编修。那日,荣园内曲水流觞,我见识短浅无地自容,幸好有裴督长和宁总旗解我之困。”
“裴督长,宁总旗?”小厮略有欣喜:“是镇安府的那两位吧?”
“正是。”
“大人,您与那二位是不是至交来着?”
卢明微微一笑:“我自以为是过命的交情,局势衰颓时宁总旗还曾给我送来了一封信,还是你取的,都不记得了?”
闻声,小厮这才恍然大悟般,连连取笑着说自己脑子就是不如卢大人的好,这样的事竟然都忘了。
卢明缓步走到了院中小亭内,自顾自坐了下来。
满园景色不再,隆冬已至。
他抬手感受着指尖清风,缓缓闭上了眼睛,迎面而来的微风尽是熟悉的清冽。
长安,他并非生于斯长于斯,但却觉得长安人杰地灵,于自己更是有再造之恩。
他从没想过还能有回来的一天。
更没想过自己文人书生,竟能指挥万千军马解长安之困,朝中城里人人夸赞卢巡抚,三岁孩童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带着爱戴。
这样的荣耀。
坦白来说,卢明宁可不要。
近日闲暇,他将自己得到的赏赐中的银两拿了出来,在商户那里换成了寻常百姓日常能用的东西,而后亲自带着去到了济安堂,派人将东西分发了出去。
当初他还是一个小小的东宫舍人,一腔报国孤勇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为何物,他上奏令妄想分良田、济流民,如今济流民倒是实现了,可惜分良田一事,遥遥无期。
“大人在想什么?”小厮问道。
卢明睁开眼睛:“在想我这一路走来,尚未实现的抱负。”
自他成了翰林院七品编修以来,这小厮便一直跟着卢明,倒也算是见识到了行路难,想到这里,也不由叹了一口气,感念道。
“大人初到桓州时当真是处处小心,夜里都要提防着有人暗杀,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设法抄了几个乡绅的家分了田地给百姓,本以为熬出头了,没想到您又回长安这水深火热的地方了。”
卢明看了他一眼,怪他说话口无遮拦。
半晌后,又道:“算是躲躲灾吧,那些乡绅盘踞一方,指不定还有些残余等着予我重击,留在桓州等死么?更何况长安受困,此地有我君主及至交,还有我寡母在此颐养天年,自请勤王,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