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炭盆火舌舔舐,明暗交映的余烬倒映在一双似有怔愣的眼睛中,宁颂半晌无言,只是静静听着。
家长里短一事,离她着实太遥远。
但人食五谷杂粮,纷纷扰扰究其一生也没有尽头,俗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来卢明亦是如此。
他讨厌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戚,却又不得不遵照母亲的意愿和那些人来往。
如今逢此意外,曾经叫他最厌恶的亲戚们却又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倚靠,这到底是不是造化弄人呢?
卢明叹息一声:“我知道这不是个稳妥的法子。现在我还活着,那些亲戚还会忌惮我的身份,照顾母亲时也会尽心尽力许多。若他日我遭遇不测,恐怕母亲也要受人冷眼,晚年辛苦……”
“可宁兄,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
宁颂知道,卢明在请愿离京平乱时,封令仪曾经答应过他会照顾他的母亲,如今卢明打定主意要在长安和那些势力抗争到底,一切便又是另一种境况了。
接下来他所面临的威胁,足够要了他身边人的命。
……
宁颂起身踱步至窗前,她伸出手感受着窗缝间溜进来的细碎朔风,垂眸正好看到窗边一盆枯萎的兰草,她不由抚摸着枯萎的叶子,苦笑着摇摇头。
“卢兄,”宁颂轻声,“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觉得可行与否。”
“宁兄……事已至此,你但说无妨。”
宁颂长舒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你也知道镇安府的情况,全府上下的饭食都由王婆母女照料着,她们二人起早贪黑,纵然如此也总有忙活不到的地方。不知令慈……”
说到此处,宁颂略顿顿,转身去看卢明的表情。
卢明愣愣听着。
“不知令慈厨艺如何,能否帮王婆母女打打下手,照顾一下镇安府上下的队士呢?”
卢明翻身起来,似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表情有一刹的狰狞。宁颂连忙近身,扶着他。
“宁兄此言当真?”
宁颂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卢明复道:“若是我母亲能进到镇安府,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长安虽风谲云诡,但镇安府大抵算是最安全之处,将我母亲托付给你,我最放心不过了!”
卢明说到激动处免不了一阵剧烈地咳嗽,宁颂为其拍背,复安抚对方躺下。
她重新坐在床边,看着卢明眼中的担忧渐渐落下,最终变成了一抹安定,可旋即那才平静不久的古井一般的瞳,再次泛起波澜。
“只是我母亲年事已高……早些年为了供我读书,绣活时又熬坏了眼睛,我真怕她给你们添麻烦。”
宁颂摇摇头:“不过都是权宜之计,只要令慈进了镇安府便有了保障,明面上她只是新招来的厨娘,不会有旁人知道她的身份。如此,你便可安心一展宏图,不必瞻前顾后了。”
似是怕卢明不放心,宁颂又接道:“王婆母女都是极好相处的,也必然会对令慈照付一二。况且还有我在,你何须忧虑那些?”
卢明的情绪终于平稳了许多,他靠在软枕上看着帐顶繁复的花纹,轻轻张了张嘴,宁颂听不清他在呢喃着什么,不由将耳朵凑近了些。
只听道:“……忠孝难两全。”
究其半生,卢明觉得自己亏欠母亲太多、太多了。
生养之恩,一生也还不尽。
*
宁颂受诏进宫,她一身锦服静立在蓬莱殿内。
早晨封令仪身边的人传话到镇安府,说叫宁颂进宫一趟,宁颂并未多想便跟着宦官一路进了宫,未去天子平日接见朝臣的紫宸殿,反倒是径直来到了封令仪的寝宫。
她来得倒是有些不巧,刚入蓬莱殿时便看到了殷太后身边的人静立在殿门处。
宁颂略有犹疑,那宦官也不知道太后什么时候来了,径直入内请示,不过多时便传话回来。
“宁总旗,陛下有请。”
蓬莱殿内燃着淡淡的熏香,宁颂向殷太后和封令仪各自行礼后,依言起身静静站在那等候着。
殷太后差人捧来一堆画卷,此刻正一幅一幅铺展在封令仪的眼前。
“令仪,这些都是母后择选的模样周正、家世清白的姑娘,你且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封令仪略有无奈,他先是看了宁颂这边一眼,旋即又看向了自己母后:“母后……”
殷太后心领神会,直到自己来得不巧了,正好撞上了皇帝接见臣子,她摆摆手正要叫人把画撤下去,余光一瞥正好看到了宁颂的面庞。
她登时将目光落在了宁颂的身上:“可是镇安府宁颂?”
宁颂行礼答话:“臣镇安府宁颂向太后娘娘请安。”
封令仪的面前画像一幅又一幅,他闲来无事看了两眼,耳朵还留心着身旁两个人的对话。
前段时间宁颂生擒广贤督军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