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双倩的祭奠词,是淮生写的:
骑鲸仙去,白雪接灵。身归黄土,魂接菩提。
四十五载春秋,残叶高楼遍见。
诗酒于年华,觥筹在赤心。
立身立家立业,鹏翅一展青天。
蓬莱路漫漫,生死两光明。
在寇双倩事故发生后,淮生唯一一次痛哭,就是在写作这首挽歌之时。一开始,她是被噩耗击打地僵硬,几乎无法反应;后来,蜂拥而至的人群又把她堵得喘不过气来;唯有在写作这篇祭奠词的时候,寇双倩的音容笑貌、过往轶事才真切、清晰而具体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才扰起她不堪忍受的悲伤,伏案痛哭。
这也是淮生自从父亲去世后,第一次如此放肆、透彻,肝肠寸断地大哭。寇双倩这些年,虽然忙于事业,对她照管不多,但淮生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被爱着的。在所有细碎的时间里,在原本八面玲珑的寇双倩给她发的笨嘴拙舌的关心短信里,在送过来的那么适合她的一件件名牌衣服里,她是被爱着的。她从未有如这一刻般感到孤独的分量,如千钧重负、泰山压顶。
她一笔一笔,用着父亲曾经教的文笔,铺就这篇文字。她待在房间里,寇双倩为她打造的公主房,富丽堂皇如瑶台琼室,她趴在书桌上,哭得声嘶力竭、肠胃痉挛,最后累得晕过去。
这一场痛苦,似乎把淮生所有的悲伤都哭尽了,将她心房里的悲流放出,再将心门锁好,围上栅栏,长好荆棘,隔好盾牌,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寇双倩的葬礼上,淮生一身黑衣,面色苍白而瞳色坚定,立于灵侧,恭而有礼。彦平故站在淮生身边,虽然依旧沉默不语,但眼睛里的悲痛创伤,几乎要溢出来。他们就这样守着灵位,等着故交者一个个过来吊唁。
淮生没想到,卓清泉和凌绝顶也会来,而且,会一起过来。
当两个业内顶尖娱乐公司的掌门人同时出现在灵堂,淮生的拳头陡然握紧,她立刻认识到,不速而访,来者不善。
果然,在对着寇双倩的照片鞠了三躬、并上一炷香后,他们二人走向淮生,道一声:“节哀。我们二人一同过来,一是为吊唁故人;二是有事相商。寇小姐能否拨冗,借一步说话。”
面对着这样两只亮出森牙的秃鹫鹰犬,淮生心中有些发怵,但她深知此刻不能露怯,声音便不卑不亢:“可以。”
她刚要跟着走,却被旁边的彦平故拦下:“今日是亡妻出殡,几位仁兄有何急事,要在此时围问一介孤女,不妨说与我一同听听。”
淮生感激地望了一眼彦平故。
卓清泉和凌绝顶面色上有些尴尬,但只是脸色微变几秒,很快就神色如常,卓清泉郑重地拿出合同,递给彦平故:“既然彦总有意,便请过目。我们此次前来,主要也便是来为故人上一炷香。听您言下之意,是我们不合时宜,便先走一步。合同所写之事,来日方长。”说完,拱手一揖便离去了。
淮生看着手中的纸,一页页生涩的名词让她慌乱。彦平故便拿过一翻,告诉她:“刚刚那两位,想要瓜分蚕食长怀。”说完讥讽一声,“双倩尸骨未寒,便如此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真是恬不知耻。”
淮生默默地拿回合同:“他们休想。”声音如往常一般,唯有几不可察的颤抖暴露了她的愤怒,和心虚彷徨。
彦平故看着淮生,没说什么。
一身黑色西装的彦寂,一直站在旁边。他注视着淮生稚嫩的脸颊,瘦削的身影,看起来如此脆弱易折、软弱可欺。但他从来没有一刻,能够那么清楚地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名为“力量”的实体,是打不死的生命力。
守丧三日,不能沾荤腥油腻,吃的都是些斋饭素食。淮生虽然胃口不好,但也逼着自己每餐都认真饱腹。淮生明白,硬仗在即,不能倒下。
魏听潮也一直守在灵堂角落,他想在此刻陪着淮生。
卓凌二人走后,他便走近淮生问:“淮生,他们来是不是想对你不利?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淮生垂眼:“谢谢你,听潮哥。明日守灵之期便满,我不会把妈妈创下的基业拱手让人,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首先,现在我不能自己去看,但希望你帮我盯着一点舆论风向,有何风吹草动都告诉我;其次,那天我妈妈没有找到阿睦,后来出事兵荒马乱,也没有再去,我需要你找人再去一趟,不用吝啬财帛,只求能说服他作证;再有,”淮生顿了一顿,“好好保重身体,前方还有一场大战。”
看到淮生仍然是如此处变不惊、运筹帷幄的样子,魏听潮心中心疼非常,但他知道淮生如今需要的是配合协助,而非情感宣泄,便平静地答着:“阿睦的家,我刚刚让温晨去了,现在她还没有给我回复。舆论的话,虽然讨论依然沸沸扬扬,但热度不如当日,再加上寇总的消息…总之尚在可控范围。你不用太担心。”
淮生点头:“嗯,在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刻,难为你还能办得如此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