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黑山大营,还没来得及去看望陈潜,宋清和就病倒了。混沌中,她看到白鹭神色焦急,一趟趟地帮她擦汗换水,然后就彻底陷入了深眠。
她杀人了。
整整一天,她都被这种虚幻而荒诞的念头环绕。
两年前她曾侦办过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歹徒持枪挟持数名人质,愤怒地叫嚣着要与人质同归于尽,多次警告无果后,她亲手将子弹送进了歹徒的脑袋。
与那时的迫不得已不同,虽然从表面上看,她是在瘦猴的匕首捅进自己的心脏前,给了对方致命一击,似乎没有超过正当防卫的范畴,但她心里清楚,她是故意的。
眼前大雾四起,将她包裹成灰白的茧,宋清和于睡梦中皱紧眉头,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谢谢你,帮逸心报了仇。”
浓雾外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那声音如流水般从头顶漫了过来。雾散了,她面前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脸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人们很少能抽出身来,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自己。
“你是谁?”
“我是宋清姀。”那女子的声音又轻又柔,似山涧清风,云端新月,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女禾的姀,取自雍容闲雅之意。”
宋清和了然,心中愧疚:“抱歉,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还抢占了你的身体……”
“姑娘不必介怀,那人杀了我的贴身丫鬟,伤了陈家娘子,本就是罪大恶极,可惜我没有姑娘这样好的身手,不然一定也会那样做的。”宋清姀摇了摇头,“若是为着这具身体,姑娘更是无须自责了。”
“从前听外祖母说,我出生时体弱,险些丧命。家中来了位游方道士,那老道长说我是残魂一缕,主魂仍在方外,本不该出世,若执意强留,及笄后必遭大难。只有待到主魂归来,方可安魂定魄,各归其位。”
“此等不祥之言,家中自是无人肯信,起初我也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信了。”她释然地笑了,像湖水荡起的一道涟漪。
“姑娘应当也明白了,你我本是一体,这几日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过去的十年。你做的很好,当年那般境遇下,注定是要靠放弃怯懦来杀出一条生路的。”
宋清和只觉得喉咙发紧,一直紧绷的心弦应声而断,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震荡。她也想起来了,眼前所谓的残魂,是她十七岁那年丢弃的,那个柔顺荏弱的自己。
那段日子像是没有出口的隧道,昏暗而深长,至亲之人离她而去,宵小之徒群狼环伺,这一切都由不得她身心俱柔,自己要是没了形状,便只能任由他人捏扁搓圆了。
她硬是生出一身盔甲,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去,而那个被丢弃的自己,永远停在了十七岁。
“能为姑娘成就此番机缘,是清姀之幸。今日终于等到你,还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她走上前来附耳低语,将事情细细说下,然后宋清和看到眼前的人落寞的笑,轻云一般,揉碎在那片浓雾里。
“宋姑娘,梦该醒了。”
宋清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眼前是刺眼的白光,耳边传来白鹭欣喜的惊呼。
“姑娘醒了!”
“白鹭……”宋清和声音沙哑,“什么时辰了?”
白鹭赶紧端来水和汤药:“亥时三刻,您睡了一天一夜了。”
“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陆副使和袁副指挥来了两趟,林大夫也来过。”
“林大夫准是来问药的。”宋清和放下手中的陶盏,就要起身,“我去庵庐找他。”
“姑娘放心吧,”白鹭上前去扶她,“您一醒就派人去传话了,姑娘还不知道呢,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白鹭絮絮地说着,宋清和却因梦中那场对话还有些失神,想到阿乌,心才慢慢落回实处。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几人都到齐了。
林元华照例先给她把了脉,见她内热已退,这才放下心来。林枝低着头跟在她祖父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在等对方先开口。
连白鹭都看出来了,宋清和却没有问她,转而问林元华:“林大夫,庵庐有没有石膏啊?”
“有的,柜上存了不少,北山上还有大片石矿,盛产寒水石。”林元华激动起来,“宋姑娘还需要什么,我这就去差人准备!”
“需要大量石膏高温煅烧成的粉末、棉质衬垫,还有干净的细布,布上均匀扎孔,备得越多越好。”
“那细布要几尺?山上采来的寒水石也是这般炮制吗?”
一老一少讨论得热火朝天,陆淮岳安静地听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白瓷茶托,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她看起来很精神,但脸颊病态的红晕还是暴露了她没有康复的事实。
两人的视线偶尔在半空中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