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遂心伺候宋清和沐浴,自打从肃州回来,她家姑娘的沐浴速度变得极快,今夜更是快得出奇,浴桶里打了个转儿就算洗好了。
遂心将揽月轩内外烛灯熄灭,躺在外间的榻上,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清和衣着整齐地坐在黑暗里,细数着外间轻微的鼾声,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两声轻缓的敲击,她飞快跳下床拉开了窗户。
窗外的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来得这样快,眼前忽地冒出个芙蕖般灵动的女子,鼻尖微翘,小痣嫣红,柔顺的秀发垂在肩头,水光潋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陆淮岳不禁嘴角微扬,又很快压了下去。见她只穿了双锦袜踩在地上,他哗地一下翻窗而入。
宋清和惊得后退半步,胳膊不小心撞倒了窗边的净瓶,瓶子咚的一声倒下,眼看要滚落窗台,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接住了它。
宋清和托着净瓶,陆淮岳站在她身后,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背。瓶中腊梅的丝丝冷香攀了上来,将两人缠绕一处,身上沾染了同样的芬芳。
“姑娘,怎么了?”外间传来遂心睡意朦胧的询问。
宋清和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睡吧,是外面的野猫。”
“好,姑娘有事就叫我,我在外面守着。”
屋外又重新陷入宁静,屋内站在一起的两人触电般收回了手。
“地凉,穿鞋。”黑暗中,陆淮岳的声音有些沙哑。
宋清和应了一声,转身时却不小心踩上了他的脚。陆淮岳全身骤然绷紧,虽隔着一层坚硬的靴面,脚背仍能感受到那瞬息即逝的柔软,心也跟着塌陷下去。
他定定地望着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纵情恣意的少女,她穿着一身不能蔽体的奇装异服,理直气壮地踩在他的脚上,冲他嚷着醉话。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见他怔怔地站着不动,宋清和反手在他肩上捣了一拳,挺大个人了这么没眼色,挡在这里碍手碍脚!
陆淮岳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让出了位置,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看着墙角的黄花梨凤纹衣架。
宋清和穿好鞋站起身,肩头落了一件厚实的披风,陆淮岳手指一勾,帮她束好系带,她连连摇头,用气声问道:“用不着吧?”
“外面冷,天凉不可令背寒。”
她这一动,下巴蹭过陆淮岳微凉的指尖,他手上的墨玉扳指散发出幽幽寒气,还挺有说服力,宋清和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后院墙头翻出去,袁知晏已等候多时了。
三人骑着快马出了帝京城,铁骑营的马车在城外候着,队伍会合后径直往群山深处驶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两人离开不久,揽月轩的门就被悄悄推开了,玉盘似的满月从云翳之后显现,照得山川万物亮如白银。清泠的月光漫进半掩的隔扇门,一个黑影闪身进来,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外榻上躺着的遂心。
遂心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被满地亮光刺得睁开了惺松的睡眼,满眼的银辉里,一个魁梧的身影正倏地朝她扑来!
来不及出声,那只长满粗毛的大手就将汗巾死死捂在她的口鼻处,那巾子上有股刺鼻的药味,熏得她几欲作呕,紧接着昏沉的睡意攀上眼皮,遂心努力睁圆了眼。
糟了,姑娘还睡着呢!
遂心拼命挣扎,将床榻锤得砰砰响,为了给姑娘争取逃跑时机,她硬是将那贼人的手背抓出数十道血痕!
她奋力推着他的胳膊,无意间将他右臂的衣袖推了上去,只见手腕往上三寸处,赫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疤痕,不等她细看,就两眼一黑,彻底陷入昏迷。
“嘶……这贱人!”
那人疼得低骂一声,放下了正欲拔刀的手,转身摸进了里间。
屋内静谧如常,纱帐层层垂落,将床榻遮挡得一片朦胧。
那人从腰间嗖地抽出一把长匕,刀尖的寒光映亮了他的脸。他撩起床帐对着鼓起的锦被猛然刺了下去,连捅三刀后察觉到不对,哗地掀开被子,里面居然是个枕头,床上之人早已不见踪影!
山道这边,阿乌已经坐上了去往新家的专车。
由五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六轮车上,载着一人高的巨型木笼,笼上又罩了黑布,众人护送着它隆隆地往顺天门赶去。
往日在顺天门值守的城门吏并不多,今夜不知怎的,门口竟站了四五十人,像是专程等着他们来似的。
果不其然,队伍一到城门下,就被经城门郎拦下了。
“来者何人,车上何物?”
纪峥勒马上前,亮出了手中的令牌:“明麾将军府办事,望诸位行个方便!”
“哟,黑灯瞎火的,竟没认出来是纪教头,教头别来无恙啊!”经城门郎皮笑肉不笑,率身后一众城门吏纹丝不动,“敢问纪教头,这车上拉的是何物?”
纪峥不动声色道:“府里新进的叠山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