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人酒醒,用了早膳,梁皎皎将心中记挂的事情摆上桌面,与严明恩说明刘般珺火中丧生的消息。
她昨晚思索到半夜,般珺嫁与王顺和,是因她不想嫁,才误将此婚事促成;至于般珺身死,则是因她设计让王顺和落狱所致。
如何能轻易释怀?
皎皎一面说,一面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中剩余的粥,泪水渐渐向下滑落。
泪中包含的情绪,皎皎一时也分辨不清,既有对刘般珺经历的心疼,也有愧疚和无措。
在他人面前这般落泪时,皎皎总会被认为委屈占多,甚至背地里被批矫情做作。
然而她独独没有委屈,也不需要安慰。
惟有在严明恩跟前,她才可以无所顾忌地任凭泪意宣泄,而不用担忧会被误解。
严明恩自然清楚这一点,可见她忧容难褪,不禁问:“如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般去做吗?”
皎皎攥紧勺,闷声回道:“会的,这是救你的唯一办法。”
说着她抬起手背撑住面颊,抽动鼻子,忍着哭腔悔道:“但我会尽量多考虑得周全些,让她不至于绝望致死。这一回,加上她肚里的孩子,便是整整三条人命。”
严明恩拇指轻轻擦去她发红眼眶下的泪流,即便擦不尽,他还是耐着性子一下一下地拭过。
他说:“世事难两全。我知道你有多难受。”
严明恩探过手覆在皎皎腕上,轻声道:“等下我们一起出城,去给刘娘子和王楚萝上柱香吧。”
梁皎皎抬起盈泪眼,随着严明恩平和的眸子,从茫然中捋出乱绪的始端。
她应下:“好,去和她说说话。”
二人备好纸钱与祭品再出发,已过午时。
昨夜下过一场小雪,在丽日霞光下,尽数化了。雪水从檐头滴滴答答溅落,又湿漉漉地挂在微黄的草木堆上。
说来这还是皎皎第一回出梁京城,实际上,她素日连外城都少去。
顺着汴河边的小道一路出城,城郊并非料想中那般荒芜,反而很有人烟气。
城门两边立着草棚支起的茶肆、酒肆、食肆等等,供旅者歇脚。
空草地上不少远道而来的商队临时驻扎。
远处还疏疏落落地聚几个小村落,隐隐可见林立树木后的田地上扎着草棚。
除人气外,城外景象较城内亦旷荡许多。
然而,纸钱和祭品压在梁皎皎的心头,沉甸甸的,根本没有闲情去欣赏郊外的冬季美景,只顾向前。
般珺与王楚萝的墓在郊外一座无名山坡的深处,坐落在苍翠竹林间,正对着日升的方向。
梁皎皎摆好祭品,于盆内烧起纸钱,透过随风上扬的灰白烟烬看这两座土堆,一时说不出话来。
犹记得身处大内时,刘般珺颊边缀着浅浅酒窝,同她柔声交代大内名册一应事宜,说相信几年后她定能胜任司簿一职。
可如今她尚未呆满一年便出了宫,有负其望,而般珺则身亡命殒。
细想来,般珺出嫁那日,于她而言,竟是永别了。
而王楚萝,皎皎对初见时他那双如清泉般干净的眼睛印象最深。
可惜后来再见,他仿若变了个人,眸里深深沉沉,遮掩情绪,一眼望不到底。皎皎当他为保生计跟在王顺和身旁,许是有些近墨者黑了,倒是万万没料到他会冲入火海,舍身去救般珺。
皎皎自问做不到此般,便更加汗颜了。
想来在般珺最困难的时刻,也是他陪伴其侧吧。
幸好有他在。
梁皎皎站起身,上前理了理两座土堆上的杂草,拂开不知从哪儿吹来的落叶,手轻覆在潮湿的泥土顶上。
斜晖透过云层,折射出半片天的绚丽光彩。
她怔怔地看了许久,才收回手,转身对严明恩道:“好了,走吧。”
在她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鲜少直面死亡与供人缅怀的坟墓。
第一次,还是奶奶去世。
那时她年岁不大,在葬礼上见着奶奶的遗像甚至哭不出来。
直到钉棺,众人齐哀,她才恍然所觉,潸然垂泪,哭到几近昏厥。
现下是第二次。没有丧乐与葬仪,没有遗像,只有两座拱起的土堆无声无息地相挨,两块木碑分别记着他们的姓名与忌辰。
音容笑貌,这四字所概,此间再也见不到了。
想及此,梁皎皎顿住步伐,环抱双臂,垂首不禁泣数行下。严明恩上前揽住她抖颤的肩膀,脸侧轻贴她的发以安抚。
皎皎泣诉道:“说再多也无用,她已听不见了。”
严明恩说:“听得见的。咱们都有此遭遇了……”
梁皎皎声音略大些:“咱们是身穿,顶多证实了平行时空的存在。鬼神一事,我是不会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