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族?我早就没有三族了。”李柄嗤讽。
“大胆刁民!御前休得对陛下放肆!你纵火宋家,害死数百条性命,竟还不悔过!”徐蹊成瞥一眼皇帝,怒喝上前。
“宋家?”李柄忽然站起,摇摇晃晃走到徐蹊成前,猩红眼眶染满癫狂,他大笑:“宋家本就该死!”
“宋家上下仅百人,可五年前的江南水灾,淹死了上万人!锦阳郡守与江南东道节度使,贪得无厌,将朝廷下发的赈灾修堤救命钱用来筑高台楼宇,养面首美妓!”
“宋三理这些奸商,趁水患万民流离,兼并耕田,囤积米粟,高利卖出,千金一斗的米啊……”
“今日,若没有长安城的这一场大火闹到天子堂前,你们又有谁会管我们这些贱民的死活?”李柄面色死灰环首四周,望着富丽堂皇的皇宫内殿,他忽然吃吃笑起来。
昔日威风凛凛的朝廷大员们此刻都垂下头,并非怜惜锦阳的百姓,而是怕上堂天子迁怒。
整个大殿宛若暴雨前阒寂,空气凝滞着沉重。
殿角的莲花滴漏嘀嗒、嘀嗒。
“所言属实?”皇帝缓缓站起身来,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江南水患,万民死伤。”
皇帝龙纹金靴在大殿上来回踱步:“朕记得,江南这场水患,四年以前便派人查过,那时上报的死伤人数,不足千人。”
“这多出来的上万人,是怎么回事!”
殿上众臣被皇帝骤然拔高音量吓得一哆嗦,乌泱泱匐倒一片。
皇帝摇头:“曹怀,传朕手诏,任命宣抚使,往锦阳调查水患,即刻出发!”
“陛下何必派人。”李柄道,矛头乍然转向沈牧,眼中尽是狠绝阴霾:“作俑之始,不就在眼前么?”
“沈大人。”
“你说是不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瞋目结舌看向沈牧。
毕竟沈牧自先皇朝起,向来是风评功绩双佳的直臣忠臣,任谁都不会将此事往他身上想。
就在众人视线转移之时,一道黑影闪过,贸然向大殿红柱撞去。
嘭。
内侍们甚至未曾来及反应,李柄高大的身躯就缓缓顺着红柱,软身倒下。
额心血肉模糊,血水似蚯蚓碾痕,蜿蜒四散。
死不瞑目。
沈牧扑通一声朝皇帝跪下,他抬起头,有力峻严声音响彻大殿:“孰罪孰过,当拿出证据,若臣真行此不利天下万民之事,自当以大齐律法严惩。”
皇帝望着地上的人,未有言语,也未搀扶,神色难分。
*
卯时末,漆静天穹微亮。
一具具灼焦尸体被杂役鱼贯抬出,疏雨弥散,裴行祐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尸体,心愈发冷凉。
杵作们惋惜摇着头。
宋家上百号人,一场大火,竟全做了干净。
“等等,还有人活着!三个人!”
一道欣喜声音划破朦胧雨幕,大家纷纷拥上去,见人群中两个杂役背抬出三个人,从焦黑的断壁残垣之中跑出。
“是宋老爷和宋家两个儿子,尚还有救,快将人抬进蓬屋内,郎中!郎中在哪?”
匆匆急急的换水,扎针,包扎,郎中缓缓走出来,朝裴行祐愁色:“那两个年轻郎君尚还好说,虽会缺胳膊少腿,可要紧处是无恙的,而那位长者,”说道宋三理,他摇头:“胸膛烧伤严重,怕救不活了,就只剩一口气。”
裴行祐道谢后走进屋内。
宋家大公子,二公子因伤俯趴在床榻上动弹不得,但还是强撑着颤抖抬头,嚎啕大哭:“父亲……”
火势燎起时,宋三理为了救困在火海中的儿子,不顾险情闯到烈火中,不甚被带火顶梁击中正中,能活着至今,实属万幸。
宋三理躺在榻上,看向儿子,气若游丝:“怀敛,怀忠。”
宋怀敛宋怀忠看向父亲。
“往后宋家,就靠你们了……切……切要改去……懒惰恣意……剩下别地的田产铺面,就都交给你们了……”
两人猛地点头,哭声:“父亲,您养神,莫要再说话了……”
“不……”宋三理缓缓摇起头,看向蓬顶。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你们都出去,我要和裴大人说话。”
宋氏兄弟面有不忍,可父亲坚持,只好倚着担床,被人抬出去。
屋内的郎中杂役也纷纷退下。
蓬屋顿时安静下来,雨势渐大,敲打篷布。
裴行祐缄默望着残喘的宋三理,他的脸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皲裂死皮上伤口溃烂,留着恶脓,右手彻底作废,隐隐能见到森森白骨。
“我知道这场火是谁放的,”宋三理深深吸口气:“躲不掉的,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我罪有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