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一。
“……大海,大海在这里指的是什么?就是文中‘我’捕鱼的大海吗?当然不是。它是作者笔下的海,也是作者心里的海。而‘我’扔掉了渔网,任由船在大海上飘——作者这样结尾又是什么意思?周锐,你来说。”
身后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将沈清时的意识喊回来,她回过神,脑袋一片空白。
……又走神了。
她不太在意,重新将意识放回卷子上,同时身后周锐开口道:“嗯……作者用借喻的修辞手法,表面上是放弃了那条童年见过却一直没有捕到的鱼,实际上是在心中放下了过去的事,表达了作者豁达而决心向前的心境。”
“嗯,坐。”宋晓程点点头,继续道,“这确实是标准答案之一……”
女人滔滔不绝地讲着,沈清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劫后余生的呼气。
周锐小声说着:“吓死我了。我都感觉我已经开始做梦了,结果让程姐一下子喊起来,心差点没跳出来。”
秋棠:“……”
前面的沈清时:“……”
沈清时记得之前舍友聊天时说起过,如果论班里谁的高三生活最幸福,那非周锐莫属。
零花钱充足、家长经常不在家、凭借着聪明脑袋维持着足够的成绩、老师也算稍加包容、未来既定好了是美国常春藤,简直叠满了增益buff,游戏名字就叫《我玩过来的高三和我的光明未来》。
“打败全国99%的高三生。”彼时的安欣如此总结。
“玩人生模拟游戏都是加点平均且稳定的氪金玩家。”安宁接上。
“他的人生一定没有烦恼吧啊啊啊。”林怡呐喊。
这些都是包括但不限于沈清时的舍友们会在私下讨论周锐的话。
不过如果照这样来看的话——
沈清时不由看向许晏光,少年正专注地听讲,睫毛下是一双澄澈而明亮的眼睛。他对上老师视线时还会点点头,并开始动笔在卷子上写笔记,和周锐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截然不同。
然后宋晓程满意地挪开目光,沈清时看着那只漂亮、修长又白皙的手握着笔将现代文阅读选段里的所有句号涂黑。
沈清时:“……”
好吧,确实每方面都和周锐搭配,是兄弟无疑了。
沈清时收回让她开始发散思维的视线,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许晏光“啧”了一声,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同桌”。
沈清时:“……嗯?”
“你写得也是锐子这个答案?”
沈清时一顿,短暂犹豫了一下,又“嗯”了一声:“差不多意思。怎么了吗?”
许晏光一脸思索:“我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你看啊同桌,原文是‘就这样,我决定放下船桨,也放下渔网。任它去吧,我心想,它再也无法困住我。我坐在船上,船漂在海上,我们去向远方’。可如果只是放弃捉鱼,为什么还要扔下船桨?”
“……”
沈清时再次将目光投到许晏光身上,她平静的眸色下藏着零星惊讶,随后眨了下眼,就只剩下笑意了。
“那你觉得呢?”
许晏光道:“我觉得作者没有放下。他放弃了用船桨划回岸边,结尾又用‘我们去向远方’这句话来代替‘我们终究还是回家’这句话。其实他可能并没有回家,而是朝着他心海的方向越漂越深、越难再次回到岸边。”
他声音干净好听,沈清时仿佛看到了画面,一叶扁舟在无尽的大海漂着,直到海浪摧毁它,或者夜幕吞噬它。
其实许晏光的意思就是:
作者没走出来,反而走得更深了。
深到没有船桨,便永远无法回到岸上。
作者与岸永别了。
这一刻,沈清时忽然觉得,幸好许晏光的生活和周锐一样顺利得像开挂——否则心思这样细的人,面对苦难该有多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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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讲完,宋晓程就让他们继续背高考必背古诗词和古文。大家低声的、混乱的背书声像半沸不沸的热水。
沈清时背是认真地背,但一向只张嘴不出声。她太懒了,有时候呼吸使胸腔起伏都让她觉得花费力气,心想“如果能不喘气也能活就好了”,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嗡嗡地出声背书。
倒是许晏光背得还挺认真。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少年流畅的话在他撑着脑袋目光瞥见沈清时时顿了一下。
他看见旁边少女的碎发从鬓边落下来,又被她抬手绾了回去,露出白皙漂亮的下颌骨,以及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侧脸。
“沚。”
他补上了最后一个字,念的声音很轻,吐出时气音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