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国京城,江家。
东跨院里乱成一团,院子里立了不少丫头婆子,有人着急,有人看戏。
内室床帐中,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后脑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面上血色尽失,惨白如纸,毫无生气。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大夫憾然对床前立着的婆子道:“紫苏嬷嬷请节哀。若能早些施救,大姑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话音刚落,便有个衣着华美的妇人跌跌撞撞地哭进来:“快让我瞧瞧春儿!好端端的,怎生便成了这般模样?”
紫苏嬷嬷红着眼睛将那妇人拦下,咬牙道:“大姑娘如何成了这般模样,梁姨奶奶难道不知么?”
梁姨娘哀泣不止:“是我未照顾好这孩子……比试厨艺本是孩儿家玩闹的事,怎能想到春儿竟意外摔破了头……事已至此,只能为春儿备办最体面的丧仪,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跟在梁姨娘身后的两个俏丫鬟极为乖觉,闻言立刻哭起了“苦命的姑娘”,哀哀欲绝,如丧考妣。
梁姨娘走到床榻前,欲将手中的素白帕子覆在少女面上,向众人宣告少女死讯,却猛然瞧见少女眼皮动了一下。
梁姨娘吓得往后退了三四步,撞翻了身后的绣墩,骨碌碌滚了老远。后面的两个俏丫鬟也顾不得哭了,尖声叫道:“了不得了!大姑娘诈尸了!”
房内众人闻言,皆吓白了脸,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逃去。早听说大姑娘死得不明不白,如今青天白日的居然诈了尸,只怕是厉鬼中的厉鬼。
床榻上的少女徐徐睁开眼睛,强撑着坐起身来,打量着四周。门口和窗外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吵得她脑仁疼。
这……这是哪里?
雕花床,青绡帐,素白梅瓶映斜阳。缕金香囊随风转,兰麝盈盈扑鼻香。好一间精致的绣房,光那尊汝窑美人觚,便已难估量价值几何。
少女终于注意到在门口瑟瑟发抖张望的众人,立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站在床边的紫苏嬷嬷反应极快,不管不顾地上前拽住那大夫道:“常大夫,你老快去瞧瞧我们姑娘!”
常大夫毕竟行医多年,见惯了生死,并不如旁人那般惊慌失措。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号了脉,大惊道:“怎么会!方才还脉息全无,如今,怎么又有了?”
梁姨娘忙赶上来瞧,喜极而泣,闭目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若春儿这次能平安无恙,信女梁令巧愿茹素三月,为春儿祈福。”
紫苏将胸中那口恶气强行压下,冷然道:“姨奶奶若真是为了姑娘好,便请先带人离了这里。吵吵嚷嚷的,让姑娘如何养病?”
梁姨娘眼中划过一丝恨憎,面上却仍温和如初,拭泪道:“是了,我这便带人出去。今日多亏了常大夫,才保住梅氏姐姐的唯一血脉。稍后妾身将亲奉现银百两至百草堂,以表全家谢意。”
梁姨娘这话说得极真挚又甚响亮,隔着窗子飘到了外头,院内仆妇立时纷纷赞颂起梁姨娘的贤德来。
江雪再次苏醒时,床帐还是那副床帐,香闺还是那间香闺,床前立着的古人,也还是那个古人。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怎么会在古代?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自己在还阳路上迷了路,跑错了片场?
她尚来不及细想,已被窗前坐着的古装妇人一把攥住了手,道:“我的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那妇人与江雪的母亲一般年纪,面部因疏于保养而颇显老态,身量微胖,国字脸,瞧着十分精干利落。
妇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姑娘身上感觉如何?后脑的伤口还疼不疼?肚子饿不饿?想些什么吃?老奴早就备下了清粥小菜,都是姑娘平日里喜欢的。”
房里另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侍立在旁,见此忙上前来,含笑劝道:“紫苏嬷嬷定是高兴得糊涂了。姑娘昏迷了三日,水米不曾沾牙,哪有力气回答呢。”
女孩子面上笑着,眼泪却忍不住纷纷而落:“姑娘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定是太太在天之灵护佑……”
江雪定了定神,强挤出笑容来,选了个最稳妥的问法:“我……刚才是怎么了?我竟一点都不记得。”
那被称作“紫苏嬷嬷”的妇人匆忙擦了擦眼泪,道:“姑娘跟二姑娘在同英楼比试厨艺,不慎在小厨房里摔倒,后脑磕在灶台角上,血流如注,险些就……”
江雪心中了然,正在想如何接话,却听紫苏又低声追问道:“姑娘,当真是‘不慎’么?”
江雪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难道这具身子的原主,竟是被人害死的?
等等!这个故事,怎么这样耳熟?江雪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她被骗了!
她一把反握住紫苏嬷嬷的手,强装镇定地道:“能借我面镜子用么?”
紫苏听她说话口吻有异,微皱了眉头,却还是对那小丫头道:“桂子,去拿姑娘平日里用的缠枝莲纹铜妆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