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容自缢于浣衣局,朱梁上三尺白素,随风飘摇。
尸身被解下时,一片青色的暗影。
那眉画过,唇上还点了胭脂,隐隐带笑,并未如老人们形容的那样,舌头会掉出来。
手腕上系着红帕打做的鸳鸯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即若是到了人世方休的地步,也依然未参破这情丝万缕的劫。
浣衣局的内监小厮们,众目睽睽之下,抢去了王昭容身上所剩无几的首饰钗环。
“她好歹也是位娘娘,你们平日里对她又打又骂也就算了,再沾上这死人财,也不怕天打雷劈!”
流月近前夺过那珠花,却被内监狠狠推倒在地,浣衣局的几位婆子也看不过,愤愤然围聚了过去。
“不过是一戴罪之身,能于浣衣局终老也算她的造化了,如今死了,倒也干净!娘娘?谁在喊她娘娘,便拿了你们去内侍省问罪!”
内监恶言厉色,大摇大摆地推开了众人,将那玉镯揣入袖中,好不得意。
廊外一红衣内侍,手持拂尘,已遥遥看了多时,取步迎将过去,狠狠抽了那为首的一巴掌。
“好不长眼的东西!平日里这边我来的少,不成想就有你们在此兴风作浪、胡作非为,拉将出去,乱杖打死!”
那红衣太监怒目含威,被人众星捧月般迎着,环目扫向下首,眼睛十分清亮。
“此乃御前伺候的陈公公,还不快快行礼!”
旁边有宫人训话,浣衣局众人忙起身过来伏地相迎。
流月身在其中,小心打量,这陈萦据闻是三公九卿皆想巴结的人物,那后宫里的嫔妃对其更是礼遇有加,今日观其行事,倒也谨慎有法。
“罢了,咱家也不过是服侍圣驾多年,宫中各处赏了些脸面而已,今日奚官局来报,得知娘娘身故,特奉了圣命,来此送王娘娘一程!”
陈萦示意众人免礼,步至王昭容身边,眉目间已有悲色,伏地跪拜,浣衣局内一片哭声。
“圣上传话,王昭容侍君伴驾,诚心可表,赐凤枕寿衣,佛花九珠,置石五供,生前之罪可免,棺椁送往祖籍厚葬!”
“老奴代娘娘谢主隆恩!”昨日劝解的几位宫人,一时悲喜交加。
“娘娘不比寻常之人,咱家尚有一事相问,你们平日里和娘娘朝夕相处,可知娘娘如何一夕之间动了此念?”陈萦拱手示天,小心查问。
昨日讥讽王昭容的沈婆子闻言一时惶惶而立,面上幽幽射来一径目光,不禁忐忑告饶地看向流月。
哼!这婆子,拿去给王昭容陪葬都觉晦气!
王昭容如今尸骨未寒,流月不由地也忍了一忍。
那婆子见诸人留了颜面,皆默默垂立,忙贴着笑脸,与陈公公面前圆话:
“这王娘娘本就是一玉人,平日里对人宽仁有加,昨日与往常一般,吾等也未见有什么异状,倒是昨夜风急雨盛,连那院中的老桂树都被刮倒了,适才听闻宫中有喜鹊投檐而死之事,恐是阴煞索命,娘娘便……,便……香消玉殒了!”
沈婆子抬袖拭泪,说的有模有样,流月愈听愈气,不由地冷哼道:
“莲歌公主玉质凤濯,不过才入朝,这宫中大事小情,有的没的,全往那无辜之人身上推,未免有失厚道!沈宫人,这喜鹊之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可由不得你臆断!若我未记错的话,昨日应是王娘娘的生辰,她心里苦,一时想不开,否则何故系了那鸳鸯巾,去了那奈何桥?”
流月抬起王昭容的素手,那一袭红锦映入眼帘,其意自明。
陈萦点头,方才注意到近前说话的少女眉若连娟,貌色夺人、神比湘妃,若非是系了缟素,以青巾遮了鬓发,当是瑶池一品,美冠京华。
莲歌公主一事,后宫妃嫔皆人人自忧,小小宫婢行为见识却异乎常人,陈萦纳罕之余,不由地遣散了众人,叫来浣衣局主事,打听了此女的来历。
原来是司乐院的舞姬!
如此美色,自会被教坊舞乐慧眼识人的!
浣衣局外,流月等人分头忙碌。
为王昭容入殓哭灵之事,即使有衣食打赏,她也不去。
她流月若是到了这步田地,宁肯给自己一刀子,死个痛快,也不要做那吊死鬼,折腾自己。
鸳鸯结?她才不会那么痴傻,此生情,此生休,男儿自古多薄幸,来生倒不如托生个男儿身,长了志气,即若是敌前冲锋陷阵,埋骨他乡,也比这洗衣的碌碌之命强了百倍!
莲歌这丫头也不知是摊了什么命,竟和自己一般,霉运连连!
邬敕国虽小,到底平日里有太子殿下护着,如今一个人在这阴冷的宫廷里,不知哭成什么样了?
流月忧虑百度,将昨日的青衣浆洗了不下五遍,那血渍还未消下。
那喜鹊身有两翼,哪会如人一般想不开,自缢寻死!
这哪是什么阴煞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