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子夜未央,景澜殿中的美人已凭栏凝立了数个时辰,青花浮绣的精白斗篷下,那荏弱难持风雨的倩影,望穿秋水,我见犹怜。
她一直参赌着四时的天象,今夜那位新丧二妃的天子必会来此。
“佳期”难忘,当年那一顶鸾轿长途跋涉,将她从民间抬入了这高深莫测的宫廷。
那位身穿龙袍的帝君,脉脉温情地瞧着她,于一夕之间,将她变成了一位常沐恩泽的妃子。
也是在这个日子,一场冰雨将她冻伤了去,僵卧在这浩大恢宏的囹圄内,气若游丝。
今天子亲昵地唤她“婵娥”,她柔情似水地笑,笑哭了自己,那颗心好似空荡荡的堂口,钻风般地痛。
这近乎荣宠的呼唤,厌厌沾耳,若唱戏的女旦,名字不过是不断变换的容颜,只穿行在耳畔萧萧的风中,刹那衰寂。
师傅唤她“壹”,那位专司训育细作的女人“千”,这一生只收了她一个徒弟,而她也成为了“千”得意的收山之作。
壹与千在经年累月中未有浓浓的师徒之谊,凡人间的种种牵绊与细作无涉,她们是彼此的过客,在她有如婴孩般诞入喧哗尘世,成为一名顶尖的细作后,奈何桥上一声叹,千也踏入了她的另一世。
千说她很完美,从看到她选中那茶器开始,就知她具有成为细作的天赋,能烹出世间上好的香茶。
可千不知,她并不完美,身为细作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呼唤,他唤她“零”。
零,《说文》中意为余雨,他却说她是尘世最先降落的雨。
她记得那个男人的模样,落入眼帘迥异轻狂的红发,雨点似地拂过她的脸颊,临风的侧影,飘逸如神。
此人曾在细作的训育中,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俊美如俦,敏而早慧,他常自称为挟了风雷的滂沱大雨,散漫中有股凛然难犯的气息,颇受瞩目。
早年的训育中她会接触形形色色的男子,而他是第一个吻过她的人,她记得他以黑纱蒙住了她的眼睛,于不羁中唤出了她的名字零。
她于黑暗中摸索,纤指滑过了他的面庞,他则懊恼地松开了她,似一场疾走的暴雨,其后好些年未曾谋面。
直到她被送入宫廷的当日,她再度见到了淋湿她的滂沱大雨,而他变成了“幻夜”,周应她的“幻夜”。
这匆匆一面,在心底烙了层暖,又于一夕后,化为了深深地冷。
她被今上呵护荣宠着,却因幻夜的陌生岑冷而心生哀怨。
这种哀怨终于让她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呼唤,也让她此后经历了幻夜无尽的奚落与极致的冷漠。
一个契机扭转了局面,太后因君王不早朝,威慑要将她打入冷宫。
“我是零,是最先降落的雨!”
她在深冷的宫阙中,喜极而泣地拥住冒险而至的幻夜,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轻拂过她的唇瓣,于心底留下牵扯的痕和经年的眷恋。
自此她不再探问他的心迹,那会十分危险。
太后有一双令她恐惧的眼睛,那位风烛残年的老者端详着她道:“陈娥,哀家瞧的出,你对圣上尽是虚情假意,你连侍奉帝君的宫娥都不如,可你有抹哀家读不懂的纯真,似乎又与这宫廷很远,哀家以为那遥远的地方才是你该走的路!”
她至今记得自己是如何战战兢兢地出了那处殿宇,又如何于战战兢兢中看到幻夜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告诉了她一条该走的路:“零,这自天而落的雨,终会汇入暗河,奔回原乡!”
“原乡?”那是身为细作不曾拥有的遥梦。
“记得,零既是雨,雨既是零,零是初落的雨,会落在原乡!”
她不曾有过原乡,连少时的记忆也在细作经年的训育中剥去了,幻夜口中的原乡,让她宛若新生。
身为细作,他是那般的胆大妄为,背离使命者,无法存活于世。
而那个日子过早的来了,她听着他最后的叮嘱:“零,你会活下去的,要忍耐,会有新的幻夜出现,也会有人带你去往我的原乡火罗!”
“新的?”
雨泪淌下,那意味着他要消失了。
他深吻了她,于殿外靴声隆隆的声音中,留下了亡讯。
时岁飞渡,她望着眼前茫茫的雨幕,在心中无数次重复着他的话语。
殿阁花台处,露出一柄竹骨伞,那位身穿龙袍的帝君自下仰望了她一阵,在视线轻擦中,折身而走。
素指轻触那檐角垂落的雨珠,这是她最喜欢的雨啊!
生死无论,她会与他汇聚,他会看到的。
唇际微弯,她翩然倒下,头上那柄雪扇坠落在身畔,断裂成两半。
“娘娘——”
侍人惊呼,已行至廊外的身影,惶然转身,望见殿阁上方被抬起的女人,额际流淌下汩汩血色。
她于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