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这年,风月第一次踏出荒域。荒域多山,多石窟,气候温宜,四季风暖。她走的那天,忽地起了雾。
风月站在山巅,回望笼罩在黛色晨雾中的十余城,它们在她触目可见及的天地间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她那时尚浅薄,还不能感受到责任二字的重量,只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胸腔中翻涌。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理解了四主跟她老生常谈的那些东西。
但也只是一瞬。从六岁被四主救出,到如今重新踏上旧山河,她心中只有沸腾的快意,毫无远走的怅惘。那多年闭关从未磨去她的心性,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属意更广阔的天地,而非困于一隅。
她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的山林,转身不再回头。
到锦都城的时候,正值暮春,一路上花红柳绿,草长莺飞,连心情也跟着轻快。再回想起她说要出庄时清和的态度,不免觉得太过凝重,仿佛她是渡劫去了。
她六岁前的记忆早已烟消云散,十多年来又躲在山洞里闭关,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她大部分时间都忙着练功,正常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三里。至于那些不正常的活动,都是些腥风血雨的大场面。
如今来到锦都城,见什么都新奇,连双脚站在清明河边,都觉得畅快无比。
现在恰是黄昏,她顺着清明河慢慢走着,首先入眼的就是一座数十层的高楼,灯火通明,彻夜不熄,周围的阁楼像众星捧月般围拢着它,绕着是澄澈的山水,一楼独揽满城烟火——正是“天外飞仙”,锦都城最耀眼最华丽的水上楼阁,有蛊神毒仙之称的凤落嫣便是这楼的主人。
她并不急着找过去,十里河廊的夜市是锦都城最热闹的地方,鼎盛时长灯十里、白夜如昼,一眼望过去满目繁华直铺到天上似的。薄薄的夜色里,商户们张罗着摊子,花街的姑娘们出门拉客,不少小情侣你侬我侬成双成对……风月固守方寸十多年,从未见过此等繁盛场面,觉得这地方真是有趣,便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慢慢逛着。
她这一逛,险些将自己搭进去,刚到锦都城第一天,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记得临走之前,清和曾担忧万一她的寒毒复发,是她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半年没犯病,何况落嫣就在锦都城,风离不日也会跟来,要他一万个放心。
谁知她沿着河边晃荡了没多久,这“万一”,竟毫无预料地诱发了。她察觉不妙时已然晚了,落嫣就在目光可及的楼上,可惜没走两步便失了迈脚的力气。
冷意顺着躯体攀爬而上,寒气涌进四肢百骸,血管里像塞满了冰碴,直蔓延到每一根细小的脉络。躯体僵硬,经脉凝塞,好似整个人被埋进万丈冰渊,直将她拖进万劫不复之地。
风月艰难地眨了下眼睛,那长睫上也好似覆上了寒霜,艰难地颤动着。她左手食指下扣着一枚细长银针,倏地刺入右手拇指,希望借由疼痛换得片刻清醒。那银针在皮下越埋越深,直至没顶。可她好似全无察觉,脑子里充斥着火、烈火、无穷无尽的火,就让我踏入火里吧……
寒毒的要命之处便在于此。发作起来相当迅疾霸道,轻则剜心蚀骨,昏迷不醒;重则神智不存,化作一只扑火的飞蛾。
隐约有一豆火光飘摇在眼前,面前半人高的芦苇荡里驶出一方带篷小船,船头一位老妇人提着渔灯。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没跟家人一起?大晚上的,上船坐坐,喝杯热茶吧。” 老妇人将船靠向她,热络地说。
她往前踏一步,以飞蛾的本能趋向火光。
那老妇人慈祥地拉着她的手往船上牵,进了里面去倒水,“姑娘的手这么凉,来喝碗热茶吧。”
若是风月还清醒着,就能看见船舱里还坐着两个健壮的中年男子,也能发现包括老妇人在内,这三人面色都鬼鬼祟祟不怀好意。可她如今摇摇欲坠,对神智失去了控制能力。
老妇人端了碗出来,就见她身子一倾,打翻了递来的水。茶碗“哐当”摔在木板上,她也向下倒去。
里面出来两个横肉男子,以为已经得手,争先恐后地接住她瘫倒的躯体。抢先一步抱住的那个埋头到她颈间猛吸,“这是什么绝色美人,竟然能让我碰到……”
“快点,划到荷叶丛里去。”没抢到的那位流着口水张罗着,“这丫头能卖个好价钱,要是有人找过来就不好办了。”
他们是人伢子,专门盯梢落单的小姑娘,拐走卖到小村镇,或者外城的勾栏院里去。
虽说尽早出手为好,但这次送上门的是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妙龄美人儿,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开个荤好好尽尽兴。管她完璧不完璧,被卖去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至于什么加钱不加钱的,这么个神仙人物尝到了,死也不亏啊。
小船驶进深处的荷叶丛里,两个横肉男子打发老妇人到舱外盯梢,将桌子上的茶具一股脑扫下去,把怀中女子像鱼肉一般摊放在桌面上。
她的眼中只有火光,依着本能去追逐那豆渔火。
“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