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装了一肚子事。徐留青也不急,往她手里塞一杯茶,自顾自审阅公文,磨着等付云珠开口。
谁都不说话,像在比谁的耐性更好,最终付云珠败下阵来,把事情始末抖落出来,想叫徐留青明日一同前去。
她没有求过人,这是第一次。
要是徐留青拒绝,她立即转身走人,绝不会纠缠。
未料,徐留青答应得干脆利落,紧接着他追上来一问:“你在害怕?”
付云珠几乎是下意识道:“我没有。”
“你在害怕。”他笃定。
付云珠沉默。
她说不出来话,嘴角绷得笔直。
鼻尖仿佛闻到水缸的恶臭,倏然,孩童尖利的笑声,她幼时微弱的求饶,被臭水浸泡的黏腻湿冷,口鼻刺疼,灭顶的窒息,以及老妇人的包庇、孩童逃脱后的挑衅。
如同走马灯无序闪过。
傲然裂开一条缝,漏出脆弱哀容。
付云珠脖子梗得笔直,眼皮垂下,黑眼仁遮住一半,竭力维持仅存的从容自尊。
然而徐留青紧盯她,眼神紧追每一个动作,试图从破绽中顺藤摸瓜,以此挖掘她血淋淋的过往。
除了阿爹,她受过的好少得可怜,所以徐留青释放出一点善意,竟让她得意忘形到,忘却徐留青实质上的阴森,就连那个带着预示作用的梦都被她抛之脑后。
徐留青有何凭证断定她的害怕,他们相处不过数十日,无凭无据,未免过于越线。
倨傲瞬间回到她的眉眼,付云珠轻抬下巴,给血肉模糊的内里套上一层更厚更坚实的面具。
因而,笑意只简单地堆积在嘴角,似笑非笑:“郎君也太自信,人心最难测,你能分清所见是你想见,还是我想让你看见?”
言下之意,“害怕”只是假象。
她在生气。
这项认知使得徐留青肺腑滚烫到抽痛,热气蒸得眉眼湿润,他竟然感到隐秘的兴奋流淌到四肢百骸。
针锋相对,两人好似回到成婚当天,付云珠还是一脸傲气,然而那双警惕的眼眸开始容下人影,他仔细端详,能望见自己冷静的脸。
“所见即我所想见。”
徐留青语气冷淡,势在必得。
烛芯烧得太久,啪一声。
无声对峙被拉长。
付云珠瞥向一旁,层层堆起的衣物露出一角,血色凝成暗红,沾粘在上,她在那段荒诞的梦里看见,徐留青第一次杀人,手段极度残忍。
她突然转头,对上徐留青的眼神,冰冷,带着一顿饕餮盛宴后的满足,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后知后觉,她恐怕落入一场围猎,眼前人便是策划者。
付云珠噌地站起来。
察觉到人想走,徐留青快速逼近。
付云珠直觉后退一步,脊背发凉。
“你怕我?”声音极冷。
他极其擅长伪装,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没有人发现他的秘密,所有人一致认为,他温和守礼,然而付云珠别扭的讨好,偶尔露出的蛛丝马迹,无不显示,她对他了解深刻。
放在以前,他可以杀了她,以防后患。
可现在徐留青拿她没办法了。
她是毒药亦是解药。
付云珠的害怕、生气,所有的情绪波动都会让甜腻的气息满溢出来。
他的神经也被迫绷到最紧,一扯一跳,下一秒就要断裂。
可徐留青的脸上洋溢着狂热,就像虔诚的信徒受到神明的润泽,疯狂在眼底涌动,双眼变得阴鸷,转瞬,所有情绪收归于伪装之下,风平浪静。
付云珠转过脸,极力压制颤抖,道:“没有。”
她早被徐留青逼在角落里,无处可逃,背上沁出冷汗,神游之际,却感觉发顶一重,被轻轻揉了两下。
徐留青拉开一点距离,“怪我,方才在大牢里审讯犯人,衣服不小心沾上血迹,叫你吓成这样。”
确是这样。
只是徐留青省略了些许细节,比如他挑断了张北鸣拿刀那只手的筋络,又比如,割下只会说下流话的舌头。
付云珠愣愣地抬头。
似乎对他的变脸尚不适应。
然而徐留青面上诚恳真挚,不像作假,付云珠很快劝服自己,他们是夫妻,她又有求于人,关系何必闹得那么僵,付云珠忽视那一点不对劲,尽量扯出微笑。
待付云珠走出去,徐留青还算温和的面色猝然阴沉下来,接着更诡异,他好似在自说自话,又像两个不同的人在对话。
“你已经吓着她了。”
“难道你不觉得有趣?”
“再吓一次,她只会龟缩在硬壳里一辈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