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凭风起身冷漠地收起了刀,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跪在他面前的人。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这感觉就像是被人摆了一道。
余然缓缓倒在地上,眼里倒影着柳凭风离去的背影,他嘴角扯出了一抹苦笑,眼中似有痛苦。
明月高悬,他躲在月亮的影子里,也是眼前人的影子。
血止不住地从指缝往外渗,余然费劲的捂着小腹,两眼控制不住的迷离。
冰凉的地上,廊下的风拂过他的拱起的背脊。余然脑子里回响着先生的话,心软的人成不了大事。
进东宫的刺客是先生身边的听泉。
那年天寒地冻,瘦弱的他四处流浪。先生将他从战场上捡了回来,还给他一个新名字。
当时,听泉就在先生身边了。
东宫里有刺客不奇怪,刺客先生的人也不奇怪。余然知道先生的筹谋,也明白听泉的意思。
可当听泉递给他匕首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伤了听泉,让柳凭风带他入诏狱,就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吗…整个金陵就他最可疑了。
先生尽量将余然身上的干系撇干净,是不信他,还是想保他。
有时候,余然自己也看不清楚。
他们都说他心软,可余然自己却不这么认为,起码他敢捅自己一刀。
听泉入诏狱会死,他入诏狱可不一定会死。赌场里只要有一半的胜率,赌徒就会下注。
毕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余然强撑着笑了笑,暖风阁顿然陷入了寂静。
偌大的东宫仿佛乱作一团,到处都很嘈杂。羽林卫和锦衣卫行事凌厉,毫不留情。
萧知临下令一间一间地搜宫,他们可不敢懈怠。
听泉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余然一眼,眼里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余然看不懂,只见他断然离了暖风阁。
东宫此时像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太子想要将网里的鱼困死了,然后活捉。
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静候着眼前一队羽林卫经过。
长时间的奔逃,他忍不住里摘下面巾轻喘了几口气,喉头泛着腥涩。
听泉匀了匀气息,重新戴回了面巾。计划已经被余然打乱了,他就不能被锦衣卫抓住了。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可惜,这是一子绝处逢生,亦是余然的绝处逢生 。
他对自己下狠手,在暖风阁拖着柳凭风,将自己拉入棋局,早知这是他的死局。
这也算是舍己为人吗,听起来可真够蠢。
*
清风扰过烟云阁,卧房的门窗虚掩着的。
柳念青无声无息地就溜进去,霎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绿萝忙着去开门,嘴上还嚷着:“谁呀?,我家姑娘早就休息了。”
黑灯瞎火中,柳念青井然有序地脱了衣裙,散了头发,佯装早已就寝的模样。
羽林卫从院前进来,绿萝谨慎地跟着他们身侧,下意识捏紧了自己手腕。
她好言道:“主子今日疲乏,早就睡了,奴婢们也不好惊扰。”
谁想带队的将她的话挡了回去,“今夜东宫进了刺客,我等得一一搜查过,才能确保主子的安危。”
“烦请姑娘入内请主子出来,”这话一说,绿萝也不好推诿。她无奈靠近门边,正欲推门而入。
倏然,门自己开了。
幽暗柳念青身披外衫,手持一盏油灯,微弱的灯火在她眸中跳跃,依稀见她面色潮红。
风一吹,她虚弱的咳了几声,“昨日在宣德殿中着了风寒,入夜就休息了。怠慢了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请进。”
柳念青一侧身,外面的人就可以看见屋里。可屋里一片漆黑也看不清楚,前来搜查的人有些坐立难安。
绿萝进去将灯点起,门窗打开。暖风阁都搜遍了,羽林卫碍于柳念青的身份,不敢进她的卧房。
绿萝送远了羽林卫,回去见柳念青坐在镜前,不疾不徐地擦掉脸上的胭脂。
关上门来,绿萝莫名觉得心虚。
“下次别上这样浓的胭脂,景王不喜欢,回来也不好遮掩。”柳念青没什么表情,言语间也没什么起伏。
绿萝一怔,悬着的心好似突然落了地。
她缓缓行了一礼,体面地道了一声是。
*
蓊郁的玉兰树下,西川初次见到了柳凭风。
一张尚且有着少年稚气的脸,冷峻的眉眼看起来没有善意,锦衣卫里摸爬滚打多年,身上隐隐透着严酷。
早几年,他也是这个模样。
西川暗自摩挲着指尖,端量着这凭空冒出来的弟弟,这就是当年柳家流放的孩子吗?
他姐姐死在的教坊司,他却活到了现在。
真是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