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里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犹如玉珠落盘。听泉背对着窗,守在一山的苍翠,不知不觉便等到了昏黑。
出听雪亭时,天边泛着幽蓝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西川提了一个竹编灯笼,听说是慧安大师去岁夏日亲手编的。
先前的小沙弥被师父唤走了,偌大的钟鸣寺,他们这一路行来未见人影,便只好将借来的伞放在的大殿前。
听泉从前在金陵时很少来此,更不曾来寺院后头,不过好在西川识路。
他有些讶异地问前面带路的西川,“先生,你从前常陪着夫人来进香吗?”
西川的身影凝滞了片刻,随即撩起衣摆走下阶梯,“从前来过几次。”
西川略微颔首便算是默认。当年母亲让他去救卿玉,告诉他钟鸣寺下有条密道直通城外。
后来他来了,寻不到卿玉,却意外见到慧安大师。元安二十年的金陵剧变,白松玉在钟鸣寺内躲过风波。
侯爷下了令,不准他出寺,他便只能日复一复地陪着在慧安大师下棋。
那时他年少气盛,很多事想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也迟了。
白松玉原以为自己是金陵城世家子弟里最出挑的,这一世便可安享父辈荫蔽,殊不知手握兵权的世家最忌讳锋芒毕露。
下了山门的重重石阶,西川不禁回头,漆黑中隐约透着寺庙的朱红。
钟鸣鼎食之家兴亡败落,庙堂改朝换代,看尽青山不变颜色。
好一个屹立不倒的钟鸣寺。
车夫在寺外等着,西川坐稳后问听泉,“你知道慧安大师的身份吗?”
“什么身份?”听泉被突然一问,也有些懵。
西川耐心地用手抚平膝上衣裳的褶皱,“慧安大师在俗世里姓萧。”
姓萧?普天之下只有一家敢姓萧,那就是天家。
“几十年前,萧家夺嫡。他本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却自愿上旨出家,为国朝祈福”
听泉不由一惊,不想今日见的高僧有这气魄,他瞧着比普通人还像普通人。
这也难怪,毕竟是出了几十年的家了,身上的锐气都磋磨掉了。他不禁好奇,“他这又是为何?”
西川唇角勾起一抹玩笑,眼里似乎还有几分鄙夷,“为避阋墙之争,为了他敬重的兄长。”
这话说出来让人颇有几分不敢信,普通人家需争家产,世家之间争要争爵位。
皇家,自然要争权。却不想有人舍得抛弃荣华富贵,甘心到方外之地去。
今时今日听起来,还有几分讽刺。
西川鄙夷的自然不是慧安,而是现在的萧家,“可惜大师当初要保的兄长,如今在寿安宫身不动口不能言。”
“他二人在金陵中天各一方,已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听泉知晓了慧安的身份,自然就明白了当年侯爷为何将世子拘在钟鸣寺中。
萧明台弑君夺位,本就心虚。纵使血洗金陵,也不敢屠戮钟鸣寺。若是扰了慧安大师,平白授人以话柄,正好让天下人戳他脊梁骨,
听泉想明白了,但他不知先生今日见慧安是为了叙旧,还是为了其他。
可这慧安大师终究也姓萧,俗世里是萧家的人。
听泉转头看看向先生,西川正单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午后下了许久的棋子,头脑有些发胀。
他张了张口,话堵着嘴边,想想还是作罢了。
西川觉得自己也就是个臭棋篓子,如今棋艺飞涨还得多谢他人的指点。
西川前倾身子撩开帘子,夜里的风吹了进来,令人耳目清明,“北边的人都到哪了?”
听泉前两日收到信,他们的人现在都离开雁回山了,再几日就要到金陵了。
沿途会留下部分人,以备不时之需。大多都要在金陵城外候着,等待先生号令。
只是这偶尔进几人潜伏还算容易。
真到需要大批人马的时候就难了。
听泉不觉看了一眼西川,他抬着头眸光似有所指,不需言语便心领神会。
这钟鸣寺,他们今日可不是白来的。
车夫驾着马车离了僻静的寺庙,漆黑的路逐渐变得灯火通明。摊贩放声吆喝,人们将百戏人团团围住,争相看个热闹。
西川指节扣了扣木扉,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车辕坐着的人牵着马朝反方向离开,迎面而来一队人游行,四人抬着轿撵,轿撵的木雕用金箔塑了身,披上了锦衣。
听泉才下马车就被热闹迷了眼,惊呼道:“先生,今夜有庙会!”
西川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游神的队伍沸沸扬扬杨地冲散了看百戏的人。百姓攘来熙往,热闹得让人震耳炫目。
他接着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听泉跟在身后,“先生,不回东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