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是在做题,不是在断案。”夫子摇了摇头说道。
“学生依旧不服,学生此答条理清晰,所循不过大齐律例,有理有据,铁面无私,学生自觉不差卷一什么。”杜昇突然面向诸学子说道,“不知在座诸兄如何看待?”
亦有被判了不及格的学生与杜昇持同一态度,杜昇升一等的话,那他们也有一定的机会为自己升一等,或许就免了不及格的惩罚了呢!所以,支持杜昇的学子亦不在少数。
诸生一一看过谢霁和杜昇的卷子,两者皆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只是最后的判词不同,谢霁判晏娘流放之行,杜昇判晏娘绞刑。
突然一名学子出声道:“晏娘杀人未遂,但致人伤者,判绞刑理所应当,谢兄弟为何判其流放?”
谢霁接过自己的试卷回道:“众所周知,官家曾发布过一条法令,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者,从谋杀减二等论。谋杀论斩,谋杀未遂伤人者论绞,谋杀未遂伤人自首者,当以流放论。晏娘有自首行为,属于谋杀未遂自首者,我此番判决合情合理。”
“我不同意判流放,假如甲乙二人起了争执,甲把乙打折一条腿,判甲挨三十大板。甲乙二人起争执,甲有意杀乙,把乙打折了一条腿,但甲杀乙未遂,官府按问,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同样被判了三十大板,杀人未遂者与普通争执所判同罪,这合理吗?”又有一名学子替杜昇反驳道。
“我来书院的途中恰好路过宁州,听人说起了此案,此案中晏娘父母已逝,本为孤女,奈何家中颇有些资产,按大齐律例,这些家产应折合成晏娘的嫁妆随晏娘嫁到夫家,但其叔父是个赌徒,在外欠下大窟窿,他强行将晏娘配给陈大,陈大年大貌丑不论,一连娶了三个媳妇都被家暴过,新妇不堪忍受有的跳河,有的上吊,有的吞毒。两户相邻不远,陈大的情况晏娘是知情的,她大好年纪又怎肯往火坑里跳?”谢霁淡淡说道。
“再者说,晏娘的叔父欠了陈大不少赌资,陈大答应晏娘的叔父,只要他与晏娘的婚事一成,赌资的事儿便一笔勾销,这其中的勾连不得不考虑,我此番判案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谢霁掷地有声的说道,“律例的陈设是为了镇恶。”
杜昇闻言顿时弱了气势,他讷讷道:“你说的这些又不是题目里体现的,谁知那晏娘的叔父和陈大是这种关系。”
谢霁笑了,他扬声说道:“宁州距离鹅湖书院不远,但凡要来鹅湖书院的人,十有八九会途径宁州,此案朝野闻名,这位仁兄来书院之前,就没顺路去宁州探知一二?再详细的案宗也是人探出来的。”
老夫子点点头道:“不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这个道理。但此案如何判仍是朝廷说了算,老夫觉得你们双方说的都挺有道理,但谢霁的判案更胜一筹,更有说服力,这才将他定为甲级第一等。”
杜昇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朝老夫子深深作了一揖道:“学生受教了。”
排名无异议,学子们开心的开心,认命的认命,皆鱼跃而出,准备下一场的考试。
夫子颤巍巍的说道:“靠窗的那位学子留一下。”
谢霁转头望去,见是在校场与他并肩射箭,且夺得头名的那个少年,两人目光对视,皆微笑致意。
他回过头来,收拾好笔墨走了。
课堂顿时一空,只剩下老夫子和靠窗的少年。
老夫子颤颤巍巍走下主桌,坐在少年对面,未开口就先拱了拱手,少年忙站起身来回礼。
老夫子指着少年的试卷道:“小殿下若想取得好成绩,还需努力啊。”
那试卷赫然标着乙级三等。
少年无可无不可的抬眸笑道:“……夫子认得我?”
老夫子点了点头道:“小殿下刚出兴庆府,淳安大长公主就给书院来了信,说小殿下八成要来此游学,托我们照看一二。”
少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夫子便给我照顾成乙级三等了?我与那谢霁观点明明一致啊。”
老夫子笑着摇了摇头道:“老朽出卷是让学子说明缘由,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是河西的折子送到小殿下的书案上等小殿下裁决。”
少年面色一红,他拱了拱说道:“学生知道了。”
老夫子点了点头道:“去吧,去吧,下一场是制艺,祝小殿下名列前茅。”
等少年脚不沾地的赶到下一个考场时,试题已经开始一一往下发了,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恰好又是坐在了谢霁身旁。
制艺题目: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
此题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原文为“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百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大意为:从前大禹控制住洪水,天下得到太平;周公兼并夷狄驱赶猛兽,百姓得到安宁,孔子编成《春秋》,叛臣逆贼有所畏惧。
讲的是圣人除害安天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