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
鹅湖书院有五大在院宗师,每位宗师凭借季末和年末考核结果收真传弟子,每名真传弟子需在上舍生中挑选,但由于书画科宗师兰夫人已经收了关门弟子,不再额外收真传弟子,是以上舍生的名额也跟着减少了。
其余四位宗师分别在五十名上舍生中选真传弟子。
谢霁除了射术,各科都是榜首,众人看了谢霁的成绩,以为他十拿九稳了。
没想到,排在他后面的学子被人一一挑走,愣是没人选谢霁。
此举亦出乎齐天临和杨昉等人的预料,二人知他少年得志,一向顺风顺水,怕这事儿影响了他的心境,皆旁敲侧击的来安慰他。
谢霁望着书院中的墨池,传言此池是曾祖父当年的洗笔之处,池水黑如墨。谢霁想着家中那五层藏书楼,心中感慨万千,不知曾祖父当年用秃多少支笔才成就了一代文宗。
自己这点儿微末学问与曾祖父相比,还差得远呢。虽然没有宗师选他当真传弟子,他心中确实有几分失落,但并未因此而气馁,反而愈发的求学上进。
几大宗师汇聚在师祖的书房,远远看着墨池旁日日来洗笔的谢霁,一阵牙痛。
“当年鹅湖书院还不是如今的氛围,他曾祖父因为拿不出昂贵的束脩,被各大宗师屡屡拒收,转而发愤图强,啃完了当时鹅湖书院整个藏书楼,我听说谢家有个藏书楼?”老者端坐在窗前问道。
兰夫人恭敬回道:“是有一座,如今已有五层高,听说霁儿读完家里的藏书才来鹅湖书院求学的。”
“嗯,不错,性子稳重,自你父亲下山后,这些年来鹅湖书院又收到不少好书,够那孩子静下心来啃一阵子的了。”看着点了点头说道。
“书……把藏书楼里的书都读完?这就是师祖收徒的标准吗?”荆玉闻言在一旁吐了吐舌头问道。
“不是,读书哪里有尽头,师祖是想看看你兄长的心志与定性如何?”老者摸了摸荆玉的头慈爱的说道。
“师祖,那一大池子的黑水,真是我曾祖父洗笔染成的吗?”荆玉继续问道。
“自然是,当年若不是你曾祖父洗笔将池水染成墨色,师祖还发现不了如此认真刻苦的学子呢。”老者似是在回忆着当年的光景。
彼时他少年有成,刚刚晋升为书院大宗师,正是春风意气的时候,满心满脑想着收一位旷世奇才做开山弟子,可他在书院里的资历尚浅,选真传弟子也轮不到他先挑,都是师兄们挑完才轮到他,等他挑的时候还剩什么好苗子?
是以,每次要他挑真传弟子的时候他都故意推脱不去,因此他成了鹅湖书院里唯一没有真传弟子的大宗师。
也不是没有学子自荐,反而来他门前自荐的人络绎不绝,每天他的门口像集市一样热闹。
他觉得吵闹,不给学子们授课的时候,便躲在藏书楼的顶层的小阁楼里看书,直至有一天他发现阁楼前的池水在一点点变黑,他以为是水质坏了,忙下楼查看,却见一位少年在池边洗笔洗砚台。
他心中微动,如此好学之人怎么今日才得见?他每日读完书之后,都暗中打量着这个少年,后来才得知他叫谢壑。
少年本应拥有更加璀璨的人生,却因家族阴私活的像条沟壑一般,成为侯府弃子,不被家族所容。
连入鹅湖书院的名额,都是其姊悄悄给周折来的,可也仅是如此了。
少年拿不出高昂的束脩费,纵然每次考核的成绩都是甲上,在加了束脩费之后的综合考核中总是落得下乘。
他有些怒了,谁把束脩费列入的考核?让一名如此优秀的人才差点被埋没!师兄们却告诉他,不要为这个少年出头,少年身后的故事牵扯甚广,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把束脩费列入考核就是为了把少年排挤出上舍生的行列。
他偏偏不信邪,在一次年末考核中亲自点了少年做自己的开山大弟子,此后二人虽以师生论,却亦师亦友的相处着,他来自文翰了得的书香门第,将毕生所学尽传给了他,还悄悄引他来家里的藏书阁看书。
他坚信污泥永远晦暗不了天上月。
少年亦如他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代名臣,他因是少年的授业恩师而名声大噪,这么些年来欲拜入他门下的人络绎不绝,可他再也没能遇见洗笔能把池水染成墨色的刻苦之人。
直到他遇到了当初那个少年的重孙子。
荆玉看着师祖沉浸在陈年往事之中,他亦看了看远处墨池边苦读的兄长,心中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志向。
在谢霁埋头苦读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来自临安的家书。
谢霁握着家书先是一喜后来一怒,最后缓缓叹了口气。
荆玉将家书接过来仔细一读,沉默良久后问:“兄长,二哥也要来鹅湖书院读书了吗?”
谢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没有说话,从来只听说过书生弃笔投戎的,没听说过将兵逼成秀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