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老掌柜露出这种神情?
——是滔滔洪水中以为攀住了一束新枝,却不想这新枝中道奔殂,未能长成参天大树的惘然与认命。
“是啊,你不知,咱们空桑曾有一位被誉为神灵泽世的世子殿下……唉,如小老头一般的朽木们曾以为,我们安居乐业的日子真的要来了……”
“……”
“可是那位世子被害,之后青部当权,姑娘啊,说句掉脑袋的话,您看看,您看看,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等到了什么……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啊……”老掌柜捶胸顿足痛哀道。
“……”
师玉十足怔了怔。
耳边仿佛劈响一记厉雷,她被老掌柜这番痛语中透露出的对太平世道的渴望击中。
神灵泽世的世子……时影。
一刹那,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骄傲与豪情……
“会来的,老先生。”
师玉眸光熠熠,万分坚定对老掌柜道。
“您别怕,会有这么一天的。”
是的。
被誉为神灵泽世的世子殿下终会出山,让这片土地重回海晏河清,万象升平。
会有这么一天的。
……
……
九嶷山是方外灵山,仙雾寥寥。而这茅山却像被阴云遮蔽般,一眼望去只剩气死。
甫入此地,谁敢相信这是活命之所?
师玉一脚踏入茅山境内,身后是密密麻麻陈铺于地的素棺。
这里不闻哭声,只有腰挂白巾的伙计们唉声叹气,隔几个时辰便动身从山上抬下一人——奄奄一息的濒死之人和已绝生息的死人。
这些人里贫苦者比比皆是,家境稍微好一点的还有一席竹编裹尸,家贫如洗雇不起伙计的,便只能腐土埋身,留骨于此,为这邪山多添一丝怨气。
这万级石阶边守着的,俱是一些十二三岁的观童。石阶最底下那个观童年岁更小,见师玉来此,笑嘻嘻将刻了计数的木牌递与她,伸指向石阶一点:“喏,你是今日第一百个,请跪吧。”
此行来前师玉已除佩解髻,一身素衣。只是素衣之下芳姿难掩,天生一脉冰雪洁净的气度。与这山中求药人身上坚贞的死志格外不搭。
像是来涤净这山中污尘的一股清风。
连百级石阶处那两个神气在在的道童都忍不住多瞧她两眼,头对头凑一块儿指着她嘀嘀咕咕。
师玉闭了闭眼,耳边哭声翛翛。
……
跪下第一阶。
烈日当头。
身前有人抬手喊道:“无隐陈永,请赐药。”
师玉亦步亦趋,抬手轻语,似对神明低喃:“九嶷师玉,请赐药。”
……
跪下第五百阶。
山风啸啸。
身前人衣裳如浸水,坚持抬手道:“青州刘桂,请赐药。”
师玉身姿不移,抬手轻声:“九嶷师玉,请赐药。”
……
跪下第三千阶。
前边已有人倒下。
身前人气喘如牛,仍咬牙道:“黎城张兑问,请赐药。”
师玉白衣下双膝青紫肿痛,暗吸一口气,稳稳抬手:“九嶷山师玉,请赐药。”
……
跪下第四千九百九十九阶。山腰处。
山阶两侧已见白骨。狰狞的荆棘仿佛恶鬼般阴森丛生,腐尸恶臭难掩。终于有求药人心生恐惧,不敢上前。
但上山容易下山难,想起下山后要被人指点、嘲笑自己的懦弱,便踉跄着爬起,指天怼观地怒吼起来,骂这天道不公,骂这怪医害命。
山腰处,正立白骨前的道童旁若无物般耳语,仿佛在笑这疯人的蠢钝。
身前有人犹豫再三,最终狠心将早已麻木的膝盖刺进这吃人的荆棘中,抬手一膝一行道:“桑城赭智,请赐药。”
师玉亦跪上荆棘,双腿血流如注,虔诚抬手缓声道:“九嶷师玉,请赐药。”
……
山腰百级台阶,犹若一道天堑,斩出人心欲念。
再往上,遥遥只见门扉紧闭的医观大门,而鲜有求药人身影了。
烈日不再照世,厚厚的云层遮住它俯瞰的眼睛。
师玉面如雪白,唇色尽失。眼前仿佛有夜星划过,双手勉力撑住石阶。
几息运气后,抬手吐声道:“九嶷师玉,请赐药。
……
接下来的每一阶,石上遍布前人干涸的血迹。
……
跪下第九千余阶。
师玉已力竭血滞。
这石阶旁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天色渐晚,那山中深处翻滚的黑气在霞光的逼视下若隐若现。
灵力因血气而缓慢消逝,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