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波暮鼓声自钟鼓楼荡开,如风雷般穿林作响,远近相闻。西边云霞沉沉,方至酉时。
周羲宜应下七日之内寻到解药的苛刻条件,实在顾忱意料之内。
他看着眼前人吃瘪的模样,心情貌似好了许多:“可有听见暮鼓?”
手搭在顾忱肩上的人埋下了头,近乎是伏在他怀里。
顾忱说话时胸腔被连带着轻颤,她半靠着他胸膛在暗地里偷偷撇嘴。
......她又不聋。
“听见了。”
埋着头说话声音显得发闷。
顾忱低头看她。
这人正怯怯赖着自己,额角的碎发像幼雏刚生出的茸茸毛色,又细又软。她的碎发分明与他的胸口隔了层衣物,却好像蹭得他心尖发痒。
若能始终如此,或许也算今朝圆满。
他在心里喟叹道,顿时觉得手里的孔雀玉簪也变得极其乏味。
翠羽瑶簪不过是冷冰冰的俗物,缀于簌簌发间时才会有那不可一世的娇俏。
其实顾忱给周羲宜下这一道又一道限时苛刻的命令,目的是要磨平她的性子,叫她养成唯命是从的习惯。
原本软玉温香之事已经被他抛掷脑后,君君臣臣的认知才是他现在最想灌输给她的。
可周羲宜如今就靠在他怀里。
顾忱想了想,觉得自己暂时还不需要推开她。
以合作为名得来的贵妃到底也是他的贵妃,侍奉天子也算是她应尽的本分。
周羲宜半倚着身子,忽然觉得头上古怪,原来发鬓正被人伸手拨弄。
余光里瞥见是顾忱要把玉簪别回她发间。他目不别视,好像手里正是件不容疏忽的大事。
周羲宜眼皮陡然一跳。
她当然记得,前世纪承言作为面首的承欢夜里,就是用加固发冠的簪子行刺自己。
虽说当时她对死亡的到来并不抗拒,但那割肤裂心的痛楚好像也伴随记忆一同转世。就像被蛇咬过的人连井绳都觉得可怖,今生她插簪子从不会假于人手。
“怎敢劳烦陛下,妾身自己来戴便好。”
顾忱没搭理她。
他拨开几捋乌发,挑了个角度把玉簪仔细插进去。
可是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先前她簪起来好像不是这个模样,他皱着眉琢磨自己的成果。
玉孔雀正不偏不倚地竖立在发鬓中间,对着正前方似张口要吐出一颗绣球。从这个角度看,雕得精细的尾羽被头身挡得彻彻底底。只能见到傲慢张开的尖喙,和精神抖擞的一双雀目。
漂亮娇贵的小孔雀好像活脱脱成了个斗鸡,正气昂昂地朝始作俑者口吐芬芳。
顾忱看得忍俊不禁,沉吟片刻后又把玉簪抽出来。
周羲宜:?
她还不知道自己精致的发簪被他戴出了多么别扭的气质。但顾忱这旁若无人的行事就足以令她拧着眉头觉得费解。
原本就是随便给顾忱投怀送抱搏个欢喜,不曾料到他会给她戴簪子戴上瘾。
关键是他的动作还极其生疏,捋着发丝一边摸索一边簪进,周羲宜忍不住头皮发麻,埋着脸眼睫微微颤抖,更有种引颈受戮,性命被他人拿捏在手的滋味。
不能这样下去。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顾忱肩上轻敲,把话题引回方才的内容:“陛下,听见暮鼓了。”
“嗯。”
“......”
他怎么回事?
为何提罢暮鼓又心不在焉,为何一副只见发簪不见人的模样。
周羲宜目光幽幽。
方才恰好暮鼓报来酉时,是个极其清晰的时间点。顾忱强调听见暮鼓,莫非是想以酉时作为七日后履约的时间节点。他故作不提,只有可能是在等她自觉立下契约。
可这有什么区别?
难道顾忱觉得由她亲口说出这条件苛刻的许诺,便是在自画樊笼。
在他眼里算作是后妃温驯知趣的表现?
......很难评。
周羲宜思及此处无奈扯动嘴角。
她额角抵在顾忱肩前,撒娇般地蹭了蹭,最终还是选择勉为其难的、满足一下顾忱这世傲慢的小心思。
“七日后酉时为期,妾身会给尽己所能,为陛下送来那奇毒的解法。”
顾忱闻言点头,终于肯把视线从玉簪挪到她的脸颊上。他沉声道:
“允。”
*
说得容易做得难。
周羲宜近乎是在顾忱一离开临华宫,便马不停蹄去了文渊阁。
皇室藏书万卷,浩如烟海。
她将顾忱给的腰牌出示给文渊阁提举阁事的司员核查,问清医药、农圃之类的杂门著述收放在哪间屋子,便步履匆匆找过去,一刻也不敢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