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歌终于明白了,前世危长瀛为何会说,自己一旦想起云榭山之事,他会亲手杀了她。
原来云榭山下,她竟遗忘了危长瀛是前朝太子。
从来没有心怀天下高坐莲台的圣人,只有披着圣人皮,自地狱走出复仇的活阎罗。
至少这一刻,她觉危长瀛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可怕,他非圣人,既要复国定会有软肋。
她的阿娘父王皆来自大雍,她却自幼长于大懿。她一度想做个好人,却知自己自此后再难做个好人了。
大懿是她的国,她是大懿第一任皇太后,前世她作恶多端,这一世她要向大懿赎罪。
哪怕会违背对小夫子的承诺……
他既是世人眼底的圣人,她何妨做个坏人,纵得两世意难平,她一人之情,怎比亡国之危。
危长瀛见她面无血色,察觉到她身体在颤粟,将她自膝间扶起,以内力为她驱寒。
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冷的脊背,丝丝缕缕地暖意蔓延至奇经八脉。
容歌感知到干涸的丹田内力逐渐有复苏地迹象,难得头脑清晰地问:“自坠落忘情山崖,已有几日?”
被困石台时,她向上望去,天际只是浓郁的黑雾,极难辨别黑白日。她救下危长瀛后,想是昏迷了许久,竟也不知他何时带自己来到了崖底。
危长瀛看着逐渐隐于夜的夕阳,微垂了眉目:“四十五日。”
圣祖帝会在七月驾崩,却是七月底,她坠落悬崖四十五日,岂不是仅剩下十几日。
容歌身上回暖时,危长瀛已然点燃了篝火,容歌蜷膝坐在篝火前,看向危长瀛。
感激道:“这些日来有劳天师照顾,纪九身体已无大碍。明日天亮,纪九想去看看可否寻得出山之路。”
危长瀛盘坐在她对面,略抬了一下眼皮观她,跳跃地篝火打在少女面上,平静的眸,眉眼处带着恹恹病态。
他复又垂了眸,声音于寂静的夜里愈发低沉了:“不唤先生了吗?”
容歌怔了一下,先生?
她何时唤过危长瀛先生,她的先生自始至终只有小夫子。
容歌不愿与他过深交涉,只是道:“此番经历一场生死,纪九回思过往,对天师多有不敬处。至于师徒之名,纪九只求天师收回成命。”
说至此,容歌故作从容起了身,向黑暗深处而去。
夜晚的海边风声算不上大,吹动篝火摇曳生姿,他一身灰白道袍盘坐在篝火前,轻阖上了眸。
他更喜那个喜怒随心,没心没肺的小阿九。
容歌走至深处,入目是不见天日的黑。
夜间海风不知拂动了什么,带着诡异的响动,她环视左右,面沉似水。
她经过重生,日渐信了世间有鬼,如今没了内力,她心有刚知危长瀛是亡国太子会复国而生的正气,纵有鬼祟,当畏惧她!
正在这时,黑不见指的四周,突然响起窸窣声,容歌登时僵硬在原地,厉声叱:“谁!”
那一声谁,被风拉扯得带上了回响。
容歌骇白了脸,这才反应过来,拍出腰间软剑清鸿,紧紧握在手中防御在身前,警惕看着四周,颤着声音扬声道。
“何方鬼祟,还不快快显露原形,有本事出来和我斗上一回!”
此话一出,窸窣声竟近了些。
容歌浑身血液凝固,双腿开始不停打颤,强忍着眼泪,挥舞着手中清鸿剑,刺向黑暗处。
声音已然带了哭腔:“我可不怕你,死我手中的人多了去了。我还没杀过鬼呢,有能耐你出来!”
一阵风自她身后刮来,带动飞沙走石。
容歌只觉身后风起,后脊背一凉,手中清鸿剑自掌中坠落,小脸再没了血色,双腿再难站直,脚下一个不稳瘫坐在地。
眸底顿时生了泪,支撑着身体后退了几步,放在地面的手掌,却在这时碰到了一个极如冰般的软物。
黑不见五指的深处,一声尖叫,激起海拍礁石,浪卷黄沙。
一道残影快若闪电,直奔篝火而来,盘坐的危长瀛依旧闭着目,却略挑了一下眉。
少女颤粟地身体,钻入他怀中,小手紧紧扯着他胸膛衣襟,他便掀开了眸,低眸看她。
一张面无血色的脸,眸底噙泪,红唇微颤,在他怀里仰望着他,颤不成声地问:“天,天师,会捉鬼吧?”
他淡淡看她一眼,便又看向她来处,一时素沉了眉目,沉声喝道:“见本尊在此,还不退下!”
容歌白着脸伸脖颈,顺着他视线看去,却并未看到什么。
黑暗深处,再次响起窸窣之声,似有什么在地面攀爬,听声音越来越近。
容歌吓直了满头黑发,死死抱住他脖颈,脑海浮现的全是幼时晏犰讲过的鬼故事。
那根名为恐惧的神经,拉直绷紧,继而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