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政一直跪在皇帝寝殿外,从天亮到天黑都没再挪一下。天气还未转热,再加石板地糙硬,他膝盖一阵阵发疼——这样跪上一天,饶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也难能扛得下去。
中途宣王和兴安公主姊弟二人还特意来看过他,宣王很是焦急,直说要去劝慰父亲,好让他赶紧起来。兴安公主一把拉住弟弟:“你着急什么?”她瞥一眼面不改色的贺政,“总要让十六看看……父亲能为他让步到什么地步吧。”
贺政抬眼扫了扫她,看到她挂在嘴角的嘲弄的笑,瞬间有些烦躁起来,干脆闭上了眼。他实在厌恶这女人的世故聪明,看来在凉州这些年,她所经历的应当不会少。
“怎么,我说的不对?”兴安公主弯下腰来,凑到他耳边,“若非知道尔籁想走,你也不会如此着急吧……这么说来,你还得谢谢我不是?欸——等陛下同意你二人的婚事,就让她从我府上出嫁怎样?既堵住了别人的闲言碎嘴,也让她嫁得体面些……”
“如此便多谢你了。”贺政眼睛都没睁。
“哼。”她冷笑一声,“那就祝你……得偿所愿。”她似乎话里有话,贺政没忍住朝她又看过去,她却已经扭头先走了,只有宣王还站在身边。
“她这次回来,是不打算走了?”贺政看着她的背影问。
“大约是。”宣王点头,“阿姊一直怕我被太子母子所害,吾二人在朝堂上党羽渐丰,将来的争斗不可避免,她是怕我孤军奋战,才特意回来的。等我们扳倒了太……”贺政猛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哦!事成之后——她才能放心离开。”
“那就好。”贺政低声道。方才一瞬间的色变,他脸上已然有愠容,立刻又再闭上了眼,压下心中的不快,“你走吧,这件事不需要你们出手,会有人上赶着给我帮忙。”
“那行。”宣王也很痛快,“那你好生照应着自己,我就先走了。”
入夜之后,宫人来掌灯,内侍官特意吩咐给贺政身边点了一盏灯,又送来了一份热汤面。贺政倒也没跟自己肚子过不去,跪在垫子上端起碗来,把那碗热汤面吃了个干净。到了戌时前后,贺政也有些昏昏欲睡了,只是双腿实在疼得厉害,这样跪着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万籁俱寂,宫里连人走动的声音都渐渐没了,只有偶尔能听到巡防队伍的脚步声。
贺政双手揉着膝盖两侧,闭着眼睛思索着什么,忽然听见一行人急匆匆过来,于是缓缓睁开眼睛望过去。他眼前有点模糊了,一只手捂在眼上顿了顿,这才看清走在前头领队的正是佘将军。佘将军却并未开口跟他说话,而是身子一让,露出了身后跟着的人。
“皇后……”贺政叫了一声。
皇后是在里衣外披了件袍子,又加了条披风,显然是刚从寝宫里过来的。她心疼地抱住贺政,摸了摸他的脸颊:“好孩子,跪久了,腿疼了吧?”
贺政摇了摇头:“还好。”
“快起来吧……”皇后叫佘将军将他扶起,“陛下已经松口啦,今夜你就歇在宫里,明日让太医给你看过腿再走,仔细落下病根。”
“真松口了么?”贺政追问。
“自然是真,婶母何时骗过你?”皇后满口应承,“我和太子轮番相劝,颇费了一番唇舌,这才叫陛下松了口,说叫你改日将人带进宫来我瞧瞧——若为人不曲、秉性不坏,再做打算。”
这句“再做打算”,便是皇帝留给贺政的余地。他明白过来,连忙道了句:“多谢皇后!”佘将军招呼几人上前来,小心地将他从地上架起,放在担架上。
“先送祁王殿下去住处,一会儿安排丫鬟们去送热水温温腿,跪了一天,得把僵了的筋骨揉开了才行。”佘将军冷着脸道。
贺政有些尴尬地也对他说了句:“劳烦将军了。”
“殿下看护好自己的身子,才算不劳烦我们。”
“好了,佘将军先护送我回去,陛下明日还要早起,不能惊扰了他。”皇后拉着贺政的手拍了怕,“你好生歇着去,万事有婶母在,不必过分担心……”
贺政感激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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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政是被北衙禁军送回来的,四名禁军将他从车上抬下,他还有些腿软,膝盖针灸过,还得歇息几日才行。
他让小厮们直接将他送到客堂去,才到院外,便听见吴嬢嬢爽朗的笑声,又听一小丫鬟高兴地说:“有七八分像了!”
吴嬢嬢笑道:“哪儿啊……足有九成像了。”
贺政探着身子看去,只见尔籁手中拿着一柄刻刀,正攥着一截枯树干,给一名小丫鬟刻像。树干只刻了上半截,是人的上半身,是那丫鬟眉飞色舞地打着扇子,五官、形态已出来了,栩栩如生,连嘴角的笑都一模一样。
吴孃孃眼睛不好,还是丫鬟们先招呼:“殿下!”
小厮们把贺政放下,尔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继续低头去刻。
吴孃孃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