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他让喻念觉得陌生。
她甚至连问都不敢去问，匆匆地逃离了天台。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一言未发，埋藏在黑暗中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直到口袋中的电话响起，才动了动，伸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接通电话。
“先生，今晚我还回去吗？”电话那头的人问。
男人摘下面罩，抬手一抹，脸上的纹样便搓掉了一些，沾染在手背上，混着淡淡褐色。
他说：“回来吧。”
顿了顿，又补充：“明天你不用出去了。”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愣：“你之后不来了？”
男人再次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来了。她知道了。”
远处吹来一阵微风，带来一片月光照亮此处的黑暗，他忽明忽灭的眉眼像是远山人家的灯火，透着无可形容的落寞。
晕开的花纹使他那张西式的、深邃的面孔带着难以言喻的神秘，唇角的一抹青色像是伤痕，也像野兽啖尽猎物留下的血渍。
听筒里的人又开口了，“怎么会被发现？”这话带着疑惑。
是啊，怎么会被发现，这原本是个完美的局。
但就在刚刚，他主动暴露了自己。
或许是因为夜风带来的夏日气息，在她明亮的眸中闪烁如同扑火的飞蛾，听着久远的故事，那双细长的眉毛频频皱起，认真得有些傻气。
但这样也是可爱的。
正是那一瞬间，他忽然大梦初醒一般，察觉自己正在做什么。
再一次欺骗她的感情。
脑海中，幻听脚下碎石的响声提醒悬崖边缘的靠近，倘若这一次再摔下，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大可以用一些更加过分的手段让她留下，但面对那样的一双眼睛，他做不到。
再多的，还有什么？
还有一些不想去承认的，隐秘而卑劣的嫉妒，这种感情，几乎无法言说，却在他的心中如落草生根，一瞬间爬满心壁——
她会因为他不再是他而感到动心，这与爱上别人又有什么差别。
那一瞬间扭曲的愤怒盖过了一切，让他控制不住，要用最擅长的笑容，去阻止它的发生。
但这毫无疑问，也再次伤害了她。
冷风吹过，后脊一阵冷汗被风干的冰凉。
亦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至少他没继续走下去，直至从悬崖坠落。
“巴勒，抱歉，”他说，“就此结束吧，我想我没有那种能力。”
至于那是什么能力，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一会儿，迟疑道：“……哥，你到底对喻小姐做了什么？”
到底是怎样的伤害，需要完全抹去加害者的存在？
天台上，男人没有回答，但他心里知道。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法弥补的空洞。
它太过贴近心脏，代表的是一条沉重的、活生生的生命，如果想要去弥补，非得是另一个心脏才行。
-
画布上。
天台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影子化作一条条斑驳的痕迹，从笔下延伸至画面的尽头。
强烈的情感从中倾泻而出，让所有的观者都会为之惊心。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魇》，标着喻念的名字，在这次国际艺术大赛上拿到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她的名字理所当然地刊登在一些业内刊物上，配上那张毫无血色，黑发披散的肖像照，和意大利老艺术家的背书，一时竟风光无两。
一个月之后，她在拿到那笔资金的当天，便搬离了旧公寓，也从困扰了许久的噩梦中逃离。
所有无法对他人倾诉的事情都化作画布上的色块、笔触，横和竖，带着阴暗的基调，摧毁她原本追求的写实理想。
讽刺的是，这样混乱而抽象的画面，却被一众批评家们追捧着，夸奖着，价格也水涨船高，各种画展、名流宴会、业内会议的邀请也纷至沓来。
真是毫无预兆的成功，喻念连哪怕一丁点的喜悦都无法从内心感受到。
伴随成功而来的，是那个身影彻底的消失。
但在偶发的噩梦中，仍然存在。
面对空白的画布，脑海中想的不再是明艳的阳光草地，而是毁灭和破坏。
她的脾气越来越坏，一些已经完成却不尽人意的画作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无法发泄的愤怒就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找不到攻击的目标，转而变成难以承担的负重。
每画一笔，她就在心中说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