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上前,跪着膝行至李婼芙的身边,双手揪住她的衣裙下摆,“芙娘子,我们的儿子都四岁了,你不是也很爱他吗?虽然当着朕的面时,你不会表露出来,但我是明白的啊。”
“有他就够了,还去管那个早就葬身江底的孤魂干什么呢?是谁在你耳旁嚼舌根,是谁?!朕现在就去杀了他!”
帝王仰头看去,哭得眼睛发红,瞳孔被泡在泪水中,眸光一动,便是汩汩的水色浮涌。
李婼芙缓慢地低头看向他,眼神空洞到似乎瞧不见任何东西了。
她嘴角颤抖,一字一句道:“赵惑,你真该死!你怎么还不死呢?凭什么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你还苟活于世?……”
赵惑像是听惯了这种话,完全不为所动,只巴巴地拽扯她的裙摆,低声问道:“我死了,你就会爱我吗?”
“你死了,我会开心。”
这番冲突发生过后,李婼芙在宫内彻底沉寂,赵惑也仿佛根本不纠结她是否爱他。
只要李婼芙还陪着他,那他就还能欺骗自己一天。
可事事瞬息万变,李婼芙受不了赵惑的疯狂,她开始不间断地策划着逃跑……
十次有九次失败,剩下的那一次是赵惑高抬贵手同她做戏的玩心。
这几乎逼疯了李婼芙。
林阁老对此完全视而不见,他只是格外关切赵烛衾的成长,提防着变故发生。
可意外是无法被预防的。
那场冲天大火发生的很突然,林阁老至今都没有查出纵火之人到底是赵惑……还是李婼芙。
只是在大火燃起之时,李婼芙就已经死了。
发狂失控的赵惑下令屠宫,黑羽卫奉命行事,残杀了半宫之人。
待林阁老赶到时,赵惑满脸满手满身都是血,半只眼睛尚未被鲜血覆盖,倒还能偏头看向他。
殿内殿外全是尸体,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皆死状难言。
他怀中抱着的那副尸身也已不成样子,血液横流,躯体破碎。
林阁老站在殿外,被火光照着的脸上无悲无喜,并下令制止了想要向前救火的宫人们。
赵惑通过那半只露在血污外的眼睛凝视着他。
他似乎笑了,眼底情绪被火焰扰乱,犹如解脱般,俯身抱紧自己怀中的那一团残破血肉。
事后林阁老才知道,五岁的赵烛衾也差点就死了。
在黑羽卫屠宫时,赵惑特意叮嘱了他们:必须杀了赵烛衾。
但好在有一个宫女抱着赵烛衾躲在了大殿左邻的偏殿中。
而这个宫女又在后面照顾了赵烛衾七年。
思及那个封号叫邬妃的女子,林阁老才彻底回过神来。
探手去撩开轿帘,视线向外,瞧见茫茫大雪间有晕开的橘色光团,仿佛引路的标导。
他思忖着,该让周寻风去把人给弄死了,留的太久,容易出岔子。
还有关于他的那个毫无证据的揣测……或许正是另一种机缘呢?
所以,那个宛国质女的真正身份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吗?
*
殿门“咯吱”一声,又归于合拢,倾灌的风雪都被拦在了外头。
梁丘珩砚抱着乐正黎走在前面,用余光瞟了一眼这空旷死寂又沧桑的大殿,心中翻涌着难耐的怒火。
徊仙这厮,别不是夸大其词吧?
这什么都没有的荒芜殿宇内,怎么可能救得活乐正黎?
他扭头,怒视后面跟过来的徊仙,“你让我来这烂糟糟的大殿,还不如去太医局!”
徊仙忽视了他的谴责和质问,脚步未停地向后殿走去。
梁丘珩砚险些气的破口大骂,良好教养让他又忍了忍,才继续向后走。
急切的步伐在绕过那一方巨大又破败的乌木雕花嵌翡玉屏风之后,梁丘珩砚陡然驻足。
再往前半寸,他就要一脚踩进面前的水池里了。
整个后殿都被一大汪池水给淹泡了,梁丘珩砚再低头,便看见以屏风为界向下有台阶隐没于水中。
这个地方并非一开始就是寝殿,而是被改造成了蓄水池的格局。
梁丘珩砚来不及疑惑为何山顶的宫殿这么奇怪,徊仙就已经侧身把乐正黎从他怀中抱了过去。
抱过去便罢,徊仙居然直接半蹲在池边脱手就要把乐正黎浸入水里。
“你干什么?!”梁丘珩砚怒目圆睁,弯腰便不假思索地捞人。
徊仙用手格挡住了他的动作,“想救她,便别多手。”
梁丘珩砚手臂一僵,浓眉紧蹙,满目疑忌和隐忍,但也真的没有再继续去把乐正黎抱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乐正黎缓缓沉进了水里。
乌黑的发丝和身上的衣袍都在水中漂浮延展开来,好似被冻进了一个宽阔的冰棺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