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站立起身,背对着杨一闲:“师兄,我们相识已久,算得上已是认识了大半辈子。要说这世上有谁真正了解我的性子,除去小妹之外,就是师兄你了。”
她转过身来,不知是月色迷人眼,还是她此时周身透着萤火灼灼:“只要是我真心想做的事,不管刀山火海、还是魂飞魄散,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做!”
杨一闲见她眼中闪耀着光彩,心里更是晦涩不堪:“你……你,你这是拿命换的,这样做你会死的。”
青眉翩然坐下,拿起酒盅,为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酿,杨一闲苦涩地望向她,眼中似有泪光。
只听她柔声说:“师兄,不必为我难过。我们这样的江湖儿女,不怕山海,不惧情仇,唯独只怕:一生荒废、一生将就。”
她云淡风轻地对他笑了笑:“我郑青眉,并没有荒废此生,我也从未将就!”
她对着杨一闲举起酒杯,笑说:“早年间,我可算做过一些荒唐事,虽不像你这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可是你要明白,我这次所做的事,虽是惊世骇俗,却真真让我心中安宁。”
郑青眉在月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举杯向月对着天地说:“我知道我所行狂悖,倒行逆施,终将不为天道所容,……因而所有代价,我郑青眉将会一人承担。”
杨一闲望着他的师妹,忆及儿时,二人初识于师父庭院内的枇杷树下。
那年,杨一闲自己半大不小,他拉起摔倒在地的青眉,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土。她那时只是一枚俏雅稚儿,二人结伴同行,丝毫不知彼此都将命运多舛。
儿时不知何为此去经年,回首已是白发苍苍。
“那年你与师父争吵出走,我心里很是难过……没多久便也游历江湖。” 郑青眉柔声说。
杨一闲想起往事,凄然一笑:“现在想来,我很后悔……自诩才能盖世,听不进师父半句劝,后来果然铸成大错,让我神魂难得安宁。”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杨一闲顿时面带肃容:“我是男儿,不管是与师父争吵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出去游历便也算了!你这女儿家,为何总要将自己置于腥风血雨之中?”
青眉轻蔑一笑:“师兄这还是老毛病呢,若我是男儿,我定是比你更具才干!而你,总想自己去当那劳什子救世主……简直愚不可及。”
她抬起头,朗声质问:“你这样的不世出之才,我如今倒要问问你,你究竟是能救得了自己,还是能救得了我,还是,你能救得了这天下?!”
杨一闲听到她这么说,将头低了下去:“我早就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自己原来犯下的过错都无力弥补。我只是此前从来不曾想过,我竟会连你也救不了。”
郑青眉放下酒杯,握住杨一闲颤动的拳头。
他们多想重新回年少之时,回到不知愁为何物的时候。
这两个天真肆意、才华出众的少年,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胸中有天下,天下便皆可为家。
“我都明白。你说的,或是没说的,我全都明白……” 青眉眼无声流下一滴泪。
月色冰冷,寒冬已是不远,所有不敢说出口的话,皆都无言地浸没在未饮的酒中。
“你就在一闲庄修养便是,此处幽静,对你身子很有好处,说不准,可以拖上数年……” 杨一闲握着郑青眉的手,她病得这样重,双手却还炙热。
她看着杨一闲,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
“青眉!郑青眉,你这是要去到何处!” 杨一闲大步流星,气势汹汹。
“叫什么叫!老不羞。我可哪儿都没去,只在此处等你呢。” 青眉戴着兜帽,身着紫色衣袍。
“那怎有人来通报说你要走?” 杨一闲扬起眉毛。
“刚才确实有些想走,见你如此面色可怖,倒有些怕了,想了想,再住上数日也不是不行……” 郑青眉呷了口茶,目色有些调笑。
“你都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里?” 杨一闲忍不住有些着急。
青眉却是横眉一凛:“什么叫‘我都这样了?’你来给我说说,我这是怎么样了?”
她随即起身,厉声道:“我站坐行卧皆是得宜,天下之大,我想去哪儿不成?”
杨一闲见她身体都这样了,却仍如此任性,一时真是无话可说,只能愁眉不展地干站着。
“哈哈哈!你瞧瞧你这神色,真像名伶在上演一出好戏!” 青眉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像是真觉得有多有趣似的。
杨一闲并不在意被她比作伶人,只是有些凄惶无言地看向她。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一切甚是无聊。这些言语上的调笑,这些出其不意想刺痛别人的口头官司,一瞬间让她感到甚是没趣。
“几日后,玉琰会来,会将我从此处接走。” 她收起那番面孔,平静地说。
杨一闲闻言,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