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和齐雁玉都没出门。我不想再听她发表“何不食肉糜”的言论,于是独自回房看书。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吵嚷,说是“孟师爷回来了”。齐雁玉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大约是还想出门。
“郡主,孟师爷来看您。”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大约就是寒暄几句吧。我猜。推开门的所见却把我吓了一大跳。
来人穿一件鸦青色圆领袍,幞头裹发,是很典型的士人燕居的打扮。他的脸我昨晚见过,皱纹清晰,胡须下垂,今日再见又添了几分阴冷。
眼前的男子就是昨晚那个“有东西落在附近了,是亡母遗物,拿不回来睡不着,所以摸黑来找”的不知名官员。结合“师爷”这一称呼,可知这人不是官员,是幕僚。
“在下孟韬,侯爷身边打下手的。侯爷担心郡主在州衙不适应,特地把郡主接来侯府。在下奉命打理侯府事宜,将来郡主有什么起居衣食的问题,只管向在下开口就好。”他向我长长一揖。
我向他欠身,“多谢。”
孟韬转身挥了挥手,一个下人手举托盘,端来一件紫金色狐裘。
“这是侯爷去年冬猎所得的狐皮,叫人制了衣裳,却一直派不上用场。这几日见了郡主的气质,正与这狐裘相衬。郡主不久就要北上洛阳,北方寒冷,这件狐裘想必用得上。侯爷的一点心意,郡主收着吧。”
人客套起来真是没有底线,对着我这般清汤寡水的气质,也能睁眼说瞎话地说我和紫金色气质相衬。
虽说我自小长在民间的清贫人家,但狐裘是何等贵重,心里还是有底的。该怎么形容呢?这事若放在官场,那大约不叫人情往来,叫行贿。
所以无论那件狐裘看起来有多么柔软厚实,我还是摇头,“多谢好意,不必了。”
“郡主可是不喜欢?不喜欢料子还是不喜欢颜色?侯爷一番心意不能糟蹋了,郡主若有别的要求,改就是了。”
“不是不喜欢,我的确不需要。”
“郡主不喜欢狐裘么?别的也有不少……”说着孟韬回头看向下人,“去把那匹鲁山仙女织的料子拿来。”
说罢又转向我,“郡主不必客气。郡主既嫁入我大邺,以后就是邺人。侯爷统领山南,正是尽地主之谊的时候。郡主不喜狐裘,那珠宝首饰呢?侯爷新得了上好的和田白玉……”
我不要和田白玉,侯府还有金银,工艺就有十来种,销金,拍金,镀金,织金,讶金,披金,泥金,镂金,捻金,俄金,圈金,贴金,嵌金,裹金……金银也不要,孟韬又说绿松石。我索性说珠宝首饰都不要,孟韬又提出脂粉,熏香,宫廷点心……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堆金积玉的日子,只在几句话间轻描淡写。而一墙之隔的民间,大多数人家却连一剂药也买不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如果可以,我真想照单全收,然后折成现银,像上回一样往宋宅的窗子里丢。或者哪怕只为自己,听到宫廷点心时,我也是有些许心动的。可是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孟韬这么硬塞式地送礼,已经无异于官场上的行贿。
“我若收了,师爷可是有什么条件。”我问。
“郡主这话就见外了,侯爷关照郡主是出于体恤,何来条件一说啊。”
“多谢侯爷体恤。不过我素日不爱这些东西,师爷给了也是浪费,怕是只能辜负侯爷美意了。”这绝对是我有生以来最不敷衍的客套话。
“那……”犹豫之色浮上孟韬的面庞,片刻后又变成一脸无奈,“那郡主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孟韬转身隐入浓浓的夜色,我也转身回房。婢女合上槅扇,窗纸外月色微芒,槅心的棂条切出一片菱格图案。而那片微芒里,有人影来回晃动,与菱格的阴影相叠。
是眼熟的身形和眼熟的幞头。原来孟韬未曾离开,正在廊下左右徘徊。
我不解,开门问:“师爷这是在……”
“有一件事,在下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要与郡主相商。”
“师爷请说。”
“此事要借一步说话,请郡主移步后厅吧。”
-
后厅里,孟韬屏退下人,关上所有门窗。
“郡主别紧张,在下真不是劫色的。”伴着这句话的,还有支摘窗合拢的吱嘎声。
我的确紧张,但后半句多少有点小看人了。我不是一个会为劫色紧张的人,如果真的有人劫色,我绾发用的簪子马上就会戳进他的眼睛。
而我的紧张感来自一种即将窥得未知的刺激。孟韬昨晚半夜潜入,而我还醒着,于是计划失败;今日试图行贿,而我油盐不进,于是计划失败。我不知道他有何计划,但凭着自己没事绝不找事的原则,我已经让他失败两次。那接下来呢?借一步说话,关门关窗,是不得不坦白了么?
“邀郡主单独说话,是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