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清明,家家户户在门上插柳,吃一日的冷食,而后祭祖扫墓,外出踏青,共赏这融融春色,好不热闹。
不过那些热闹都与我无关。我要祭祀的人没有尸骨也没有陵墓,只有立在自家密室里的一块碑。密室太过隐蔽,但愿水芸、玉芝、曹四的灵魂能找到吧。
宋家邀我同去踏青,我推辞了。王上清邀我,我也推辞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和自己的朋友,我认识的少之又少,到时候我孤零零的,他们再怎么善良体面也未必顾得上。
外头正热闹,我独自在家,无聊得一口气读了半本《史记》。
阆中三面环江,唯独北面群山连绵,扫墓踏青大多向北而去。我想起外面的世界春色宜人,在读书读到大脑爆炸后,终是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说到底,我不是不想踏青,只是不想与人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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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与清明相连,官吏可享四日休假,我手头的活计也都停了。今天是第三日,宋家兄妹的祭祖早在第一日就已完成。我偷偷去宋墨成和宋晔的墓前拜上一拜,应当不会被看见。
踏过大片的油菜花田,随处可见游人踏青寻春,荡秋千、拔河、蹴鞠、打马球、斗鸡赛狗;河边还有文人墨客曲水流觞的雅集。春色正好,阳光与和风同在,油菜花也格外鲜艳。
我本无意停留,却在重重叠叠的人影中,忽然瞧见了熟人。
宋昀混在一群银塘坊的邻居当中。守孝期未过,他虽不便一直披麻戴孝,却日日穿白以尽哀思,今天自然不例外。一群人正在蹴鞠,宋昀步伐灵动,时不时和身边的人打招呼聊天……这里面还有许多女孩子。
相隔整片花海,我不声不响地远望着。
附近的竹林间有一座亭子,里面聚了一群文人雅士,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宋昀蹴鞠结束时,竹林里里走出来一个人,不知冲宋昀喊了什么。宋昀两头犹豫后,与那人进了竹林。
宋昀也是个读书人,竹林里的亭子也是他能去的地方。
“哟,宋家二郎啊。今日请了些旧友来小聚,倒忘了你,是我的不是。”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孔四郎,你带个白丁来做什么?”
“宋家二郎来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都是些舞文弄墨的。你此生无缘科考,都不知有多久没碰过书了,还摆弄那些给谁看?”
“别这么说,人家背篓里装着书呢,怕不是还在做自己的解元梦,指望着能再拿个什么元回来。”
“今年州试上榜的已经随进贡的粮税地产解赴朝廷了,若是能去又怎么会在这里。”
宋昀有些尴尬,站在亭子的阶下止步不前。
我决定帮他。我也是他银塘坊的邻居之一,这头能有人找他来,那头也能有人喊他回去。
那些邻家小妹妹都喊他什么来着?好像是“怀祯哥哥”。自从得了这个字,宋昀也曾提过可以这么叫,只是我当时觉得别扭,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后来再见面就打回原形了。
我穿过竹林走上前去,恰逢宋昀转身要走。相视后他眼底升起惊讶之色,我则走到他身边道:“怀祯哥哥,拔河正缺人,喊你回去呢。”
再看那一众假模假样的“文人雅士”,我又觉得自己还有话可以说。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们读了书的也跟没读过似的。”
说罢我也转过身来,见宋昀背着他们的脸上浮起微微的偷笑,心里也是一阵窃喜。
背后的亭子里,那个叫施衍的宋晴前未婚夫认出了我,又是一顿“你就是那个为了男人去听课的妹子吧,那天一个人都没来你没学成吧,哦不对你原也不是来学习的”的嘲讽。
“走吧。”我用眼神指了指银塘坊邻居的热闹,宋昀信步跟上与我并排。
“多谢。”宋昀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展开,“丹娘给大家带的枣糕,原想带回去给你吃,现在正好。”
我含笑着小心翼翼地接过。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史记》都读到乐毅列传了?”宋昀问我。
“嗯。”
“读了这许多,怎么不来找我。我一直以为你在忙工地里的事。”
我一时有些心虚。
“那……明天?”
“成,我一天都有空,你随时来。”
为了显示自己读书的认真,我决定问他一个学业问题。
“宋公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白丁’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不是已经不叫我公子了么?我这么多朋友里,就你最不肯改口了。”
“……怀祯哥哥。”我又忍着别扭劲儿叫了一次。
宋昀暗自一笑,解答道:“这话出自刘禹锡的《陋室铭》,‘白丁’意指学问甚少之人。通篇文章是为表达其虽身在陋室,却因内在的学识修养而无惧贫苦。”
我一副“学到了”的表情,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