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是个大.麻烦。工匠在士农工商里地位靠后不说,女子做工匠还意味着在男人堆里抛头露面。
今年我十八,宋昀二十一,都属于晚婚,尤其是我。以前,大多数人对于宋昀的态度是“等考了功名再娶妻也好,还能攀个高枝”,对我的态度则是“天天混在工匠里,早该找一个嫁了,这人也不差怎么就没有工匠看上呢。不过说来也是,自己就是工匠还娶个工匠,娶个媳妇还不能照顾人,没人要也正常”。
其实我并不知道宋昀会这么说。我不明白他其他话的意思,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让魏丹峰“做些家务”指的肯定是一个月二十天的服役。一家只需派一位男丁服役,我们谁都不愿意对方吃苦,但十分一致地愿意让魏丹峰吃苦。
于是,魏丹峰满脸怨气地跟着我们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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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砰地关上,魏丹峰信手抽刀,往宋昀脖子上一架,“说,郡主是不是想逃?”
“我要逃你找他做什么。”我钻到宋昀身前,伸手把刀挪到自己脖子上。
宋昀淡淡道:“她若真想逃,刚才就是个好机会。”
“没猜错的话,你们不是还想让我每个月服二十天的役么?那可好,逃的机会多了去了。”
“放心吧,逃是不可能的。连我都劝不动她。”
魏丹峰大约觉得这话有道理,一番沉思后把刀收了回去——毕竟他当初可是连“我要自尽所以你别杀我”都能信的。
“放心了?干点正事吧,正好到饭点,晚膳交给你了啊。”宋昀重新在书案前坐下,悠闲地拿起一卷书。
魏丹峰不情不愿地在厨房里捣鼓了整整一个时辰,菜切得震耳欲聋。
漫长的一个时辰过去后,宋昀和我分别发出如下感慨:
“魏兄,我要是得罪你了,你可以打我一拳,但别让我吃这东西。”
“魏将军,我应该没有得罪你,不过怀祯哥哥刚才是为了我才得罪你的,所以我可以代他挨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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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晴回家后,不带一点惊讶地接受了“二哥即将和朝露妹妹成亲,并收养了一个流浪汉”的事实,对于我们作出的“只是为了合法逃役”的解释则半信不信。
细水长流的两个月里,宋昀每日读书撰文,我时而读书,时而听他讲学,时而做木雕。我们偶尔一起出城给正在服役的魏丹峰送吃穿。两家中间的门长期敞开,墙上的爬山虎落叶了我也无所谓。
外面的传言已经演变成“柔嘉郡主就是在时疫之后怕事情泄露,所以不愿和亲,假死脱壳”“柔嘉郡主肯定逃回剑南了,指不定就藏在自家王府”。
岁暮天寒,我家的桂花落了,宋宅的梅花开了。
制举的布告张贴出来,宋晴早早地拉着宋昀开始收拾东西。
我就不止是收拾东西那么简单了。我把水芸玉芝曹四的牌位挪到了深山之上,宋昀说可以立在他父兄的坟茔边,我于是顺道去拜了两下,委托他们多照顾。
长期空置的屋子会被官府统一处理,但我舍不得,所以我和宋昀商量着把两家中间的墙拆了,把我的院子也记到宋家名下。拆之前,我像画建筑图纸那样把里门的样子画了下来,还在纸上誊写了一份刻在墙上的墓志——其实我很想求宋昀再写一份,哪怕自己的字已经习得他七分神韵。但终是没敢开口。
在阆中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四人围炉守岁。碍于宋晴在场,这一夜,我只是普通的民间女子白朝露,魏丹峰也只是一个刚刚被收留的流浪汉。我们的话题,不过是年夜饭的五辛盘多么难吃,爆竹的价格多么高,谁窗花剪得好,谁家务活偷懒了。
宋昀有诗曰:五辛黄鲤满漆盘,桃符剪画映门扉。最是人间烟火气,长夜围炉道不尽。
宋晴熬不住困意睡过去后,他才添上题目:风雨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