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我在院门口被巡逻的侍卫一把横刀拦住去路,但仅是遥遥一眼,便可见屋里灯火未灭,高大颀长的剪影嵌在漏花窗上,安静地伫立着。
夜深人静,谢乾灵也还没睡。
我突然觉得,他不是按部就班的机器,他是一个洞若观火的执棋者。
如果看起来不像,那只是他没想让我察觉而已。
他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就能眼线遍布朝野。现在他变成令行禁止的皇帝,齐雁玉一座宫殿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他怎么会安插不进一个眼线。齐雁玉那些撕心裂肺喊声不断的夜晚,他又怎么会不知情。
他说过,他做事从不解释。
那我还能说什么?还能问什么?
我驻足片刻,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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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兵结束,次日的论贤台又恢复了热闹,士子竞相登台。齐雁玉和外界本家多有联系,像昨天齐冕要她趁着侍寝试探谢乾灵,就是借着给女儿送东西的名义私下遣人来的。于是我坐在齐雁玉的床头,也听了一耳朵制举的事——这种感受就像是被关禁闭的人终于吸上了新鲜空气。
第一天的时务策与财赋有关,第二天则讨论吏治。这两道题已经让齐冕产生危机感。而今天,也就是第三天,大家要讨论的话题更是直击要害:削兵。
齐雁玉道:“制举已经两轮了,大家评出了四个口舌最厉害的,管他们叫四大天王呢。”
“都有谁呀。”我问。
“你又不认识。”
其实也未必。我想。
齐雁玉掰着指头,“覃纬,詹谨宁,史聪,宋昀。你猜最年轻的才多少岁?二十一,就是那个宋昀。”
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有一种亲切又疏离的感觉。亲切在我们的距离还没远到音信全无,疏离在我只能通过他人之口,获取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说起来,第一天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时交了几万份答卷,有一份写得据说特别好,好几次被点名要求上台对质,作者却跟消失了似的不见踪影……你说,怎么会有人白白荒废自己的前程啊。”
“的确是怪事。”我面无波澜地回应。
窗边小坐,闲敲棋子,恍恍惚惚又是一天。
有关于削兵的议论很快传开来。齐冕愈发觉得不安,当晚又派心腹往齐雁玉的院落走来。
齐雁玉闻讯,匆匆忙忙地拽着我的衣服,指了指墙角的红木八扇折叠屏风,“你快躲屏风后面。”
“我出去就是了。”我不解。
“哎呀,我爹爹不让我和你往来,你出去就和他迎头撞上了,到时我又要挨一顿数落。”齐雁玉压低了嗓音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到屏风后面。吹灭了两盏附近的油灯。
吱嘎一声响,有人推门入内。
我听见齐雁玉惊呼:“爹?你怎么穿成下人的样子。”
随后是齐冕低沉的声音:“后宫与外戚勾结,陛下知道了怕是要忌惮。”
“陛下……不会的吧。”齐雁玉说得吞吞吐吐。
“雁玉,你是不知道他南巡这一趟都干了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能看不出来么?他当初说什么为了你放弃皇位,后来你表哥被废储,本侯想扶持他,他言听计从……一切都是假的。他如今的野心,绝非一日而成。”
齐雁玉:“可他是我夫君,从我十几岁就开始照顾我,待我好。昨晚你叫我趁着侍寝去试探他的心思,这不是骗他么?别说他现在是皇帝,欺君是死罪了,你叫我怎么骗自己的夫君?我和他难道也要剑拔弩张吗?”
齐冕:“所以昨晚,你竟没有试探。”
齐雁玉:“我试了,然后被发现了。”
齐冕:“愚蠢!”
齐雁玉:“那我可没办法。女子不能继承你的事业,所以你什么也不教我,现在反倒怪我蠢了。怎么不给马吃草又想马儿跑呢。”
争吵的最后,齐冕扔下一句“跟你说不通”,带着满怀怒气大步流星地离开,关门声震耳欲聋。齐雁玉赶走了丫鬟,独自靠在软榻上哭。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屏风,递上一方帕子,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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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急了会跳墙,但是如果为此一直粉饰太平,那狗便永远除不掉。
谢乾灵君临天下的理想愈发暴露,齐冕就愈发按捺不住。
那然后呢?不知道谢乾灵布了怎样一盘棋,也不知道我这颗棋子,有没有被他安置到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