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席间不快,这顿饭吃得不大适意,众人稍作休整,又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
已过正午,日头却不见半分消减,自稀疏的枯木间倾泻下来,散成道道光影,明亮而刺目。
马车内寂然无声,姜涟半歪着身子靠在边窗旁,斑驳的光透过缝隙照在面上,将她的两颊晒得温热,似是染上一层朝霞般的艳色。
她的眼神起初还飘忽不定,不知何时落在裴瞬身上,她猜不透他屡次试探的缘由,试图通过仔细端量窥探出些什么。
她从他线条利落的侧脸,一路往下,看到他紧攥文书的手指,却始终一无所获。
正目注心凝之时,乍然被说话声惊扰,抬头却见他已经撂开文书,抬目纳罕地盯着她。
她茫茫然对上他的目光。
裴瞬却垂下眼,重拾回手边的文书,不紧不慢的声调,带着先发制人的意味,“适才是问你今儿怎么了,竟在皇上跟前犯了忌讳。”
姜涟缄默良久,深藏的那几分不驯,到底是被他莫名的猜忌、趁势的问责招引了出来,她敛起眉眼,幽幽问道:“王爷不相信我吧?”
若是信任,就不该明知故问,更不该又在皇帝面前故技重施。
裴瞬翻动文书的动作略停,不满尽显在脸上,连带着周身都渗出丝丝寒气来。
姜涟下意识地屏气慑息,因为早已料到他会动怒,还能勉强维持声音的平稳,“王爷明明洞若观火,却又不遗余力地盘问,到底是为的什么?”
她心中强压的那股子郁结之气,终于顺着这几句话被顶上来。
可话中的诘问之意,令裴瞬自觉被窥中私心,他几近恼羞成怒,扬手掷掉手中的文书,卷角正擦过她的肩头,随后“啪”地一声砸到横木上。
声响在耳边炸开,姜涟不受控制地瑟缩起身子,长颈却依然仰得笔直,执拗地迎着他的目光。
宁折不弯的姿态令人愈发恼恨,裴瞬冷笑着,打量那张生动而绮丽的面容,轻嗤道:“给你几日好脸色,便张狂地失了边际,若要使性子、闹脾气,趁早滚下去,没得触了本王的眼。”
说话间,他猛地掀起帷裳叫停马车,随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皆噤若寒蝉。
在绝对的威势跟前,适才的言论似乎像个笑话,反过来让她无地自容,姜涟的脸涨得通红,僵滞着一动不动,狠狠咬紧下唇,依靠唇齿间的疼痛才不致失态。
骑行的承乐追上来,看众人表现大致猜想出其中情由,不敢多加言语。
裴瞬沉着脸转过身去,不欲再多看姜涟,漠声吩咐:“给她另寻辆马车。”
承乐垂首应是,勒紧缰绳下马去扶她。
姜涟却摆手道不必,兀自提裙下了马车,此时的境地落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更觉难堪,整个人仿佛都失了光彩。
可她还有未被抹去的丁点儿傲气,支撑她迅速挺直脊背,在鎏金般的日光下,伪饰成恬淡的姿态。
因为此行没有其他女眷,便于乘坐的仅有放着随行物件的马车,承乐把姜涟安置好,客气道:“委屈姑娘,着实是找不到更好的地儿了。”
姜涟摇摇头,“我瞧着倒是很好。”
承乐咧开嘴笑了笑,忍不住出言相劝:“主子的脾性,姑娘是最为清楚的,虽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必然是舍不得对姑娘动气的,姑娘难得跟着出来,莫要因为几句话置气。”
姜涟跟着扯起嘴角,笑得格外牵强。
当着那么多人,不留情面地将人赶下马车,还谈什么舍不得动气,承乐自知失言,搜肠刮肚地想找补的话。
他还是有意开解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偷偷告诉姑娘,我们主子那日进宫,特意向太后求了副耳坠,从一堆首饰中选出的……”他用手比划着,“嵌着那么大明珠的金耳坠,说要送给姑娘呢。”
“是吗?”姜涟恹恹的,并未表现出半分惊喜,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耳上裴瞬亲手穿就的耳孔在隐隐发烫,那是他留在她身上别样的桎梏。
承乐接连碰壁,再想不出好的话头,讪讪收起笑容,拱手道:“还得半日才能到屏山,姑娘好生歇着,属下把您的侍女寻来伺候您。”
姜涟不多推脱,笑着道了句“辛苦”。
这一通动静不小的折腾,早已经传到皇帝那儿。
梁进打听清楚后向他回话:“皇上,外头倒没有什么大事,听说是姜姑娘和摄政王争执了几句,被发落到另一辆马车去了。”
皇帝哦了声,波澜不兴地垂眼盯着棋盘,浓厚的羽睫几乎遮住眼色,叫人看不透情绪。
梁进不敢多嘴,静静候在左右。
他们马车上的帷裳正束起,射进来的日光被棋盘割裂成大小一致的方块,棋子在每个节点处落成阴影,参差错落着。
不知跟自己博弈了多少遭,皇帝像是突然失了兴致,又将盘上棋子挨个往回捡,收至最后,他彻底没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