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听见嘈杂的人声里,他沙哑地问为什么。
“我马上要去医院治疗,他们担心我,还在祈祷上天可以让奇迹发生,没人想去承认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们所有的努力,药物、化疗、还有什么精神疗法,对我而言是加倍的折磨。”凌知雨声音微顿,“但是他们想这样做,我就随他们。”
“在化疗之前,我是个相当健康的女大学生。”凌知雨撸起短袖,想要鼓起肱二头肌,却只撼动了一层薄薄的皮肤,“我可以十二分半内跑完两公里,还参加过南京市半马比赛,同学都说我像只小豹子,有种野性的美丽。”
“化疗之后,就是你现在见到的样子。”凌知雨眼尾烂红,泪珠顺着眼尾的睫毛落下,“孱弱,瘦得像麻杆,动不动就心慌气短喘不过气,偶尔还会吐血。”
周叙白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小豹子很漂亮,现在也很漂亮。”
“可是我如果继续治疗,会变得更丑!我已经是晚期,回天乏力,他们会不停地给我抽血化验,再把各种化学药品输进我的身体!我可能会大小便失禁,肌无力下不来床,没准牙齿都会掉光!”凌知雨眼泪汹涌,声音撕裂痛苦,“周叙白,我不想你看见那样的我!那样的我是怪物,是一只怪物!”
“凌知雨,我记得你好看的样子。”周叙白眼尾也红了,语气急切地去拉凌知雨,“你长发好看,短发也好看。蓝发好看,橙发也好看。”
“站在紫金山顶看日出好看,跪在鸡鸣寺流泪好看,逛瞻园时好看,吃南京大牌档赌气不喝美龄粥好看,坐在秦淮河的游舫里特别好看。”
他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翻页时手指也颤抖:“我都记下来了,以后如果我忘记,我会时时掏出来看。”
“你最好看。”
“不会,你不会记得。”凌知雨抹掉眼泪,眼底涌上决绝,温声说,“周叙白,配合我好吗。”
周叙白立刻点头。
“这株雏菊干花,送给你。”凌知雨等他接了花,从钱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塞进他裤兜,“钱也揣好了,听说最近有新款手机上市,可以买个新的。”
“周叙白,你手机能借我用用吗?”
凌知雨接过手机,轻声问:“如果没有手机,你现在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周叙白:“能。”
凌知雨:“所以你现在退化消失的记忆模块,仍然还是与人密切相关的?”
周叙白:“……暂时。”
凌知雨:“那车站上这些陌生人脸,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
周叙白:“嗯。”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吵架那天。我在夫子庙晕倒,你过来找我那天。”凌知雨语气温柔,边说边往后退,“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周叙白下意识跟过去,被凌知雨厉声呵止。
“别动!”
他乖乖停住脚步,视线紧紧跟着她。跟着她一路退到人群之中。
“我说,我路过你,像某片不知名云彩落下的一阵雨。希望你的世界天天晴朗,而我能成为一阵又一阵,光临的阵雨。”
“周叙白,从今天起你的世界不会再下雨了。阳光明媚,天天开心。”
她还在后退。
“没有手机,你还能记得我吗?”
周叙白下意识收紧了左手,“我能!”
她轻轻一笑,像只正在振翅的脆弱蝴蝶。
“那好。”
凌知雨猛地把假发摘下,转身跑进进站拥挤的人群里。
周叙白愣了一秒,紧随其后跟着飞奔出去。然而湍急的人群熙攘而来,唯有周叙白一人逆流在无数的陌生面孔中。
人群挤着他,一模一样的面孔挤着他。
他的视线跟着凌知雨,渐渐跟不上了。
他的嘶吼声仿佛一滴水落尽大海。
她不见了。
他的蝴蝶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