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寝的时间,商云遣人告诉崇应彪,她要和翠妫一起歇息。
苏全孝来接,也被翠妫婉拒了。
于是崇应彪和苏全孝两人面面相觑。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经是一个营帐的战友,还有鄂顺。
白衣苍狗,世事如麻。
如今,他们还是死了一遭再见面的弟兄。
崇应彪斜倚着,语气淡然:“冀州如何,还撑得住吗?”
苏全孝也坐下:“能支撑。”
崇应彪不知从何说起,就说起手下探子送来的消息:“朝歌的事知道了吗?”
苏全孝扭头看他:“什么事?”
“殷郊出征前,闯入宫中要杀苏王后,被殷寿拦下了。”
苏全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能望着帐顶:“知道了。”
以前崇应彪是北方质子的头头,脾气又大,出征时,无论是苏全孝还是鄂顺都不敢惹他。
苏全孝也没有想到,他们还有这样静静坐着的时候。
崇应彪自认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娶那个河神姑娘?”
苏全孝一愣。
他耳朵有点红,但是语气很平静:“应该问她什么时候娶我。”
饶是崇应彪,也被苏全孝的话震撼了一下下。
这两人真会玩。
他望着摇曳的烛火:“也对,她是神你是人类,若不加紧些,可就配不上她了。”
崇应彪声音淡淡的,不知是在说苏全孝,还是在说他自己。
沉默片刻,苏全孝犹豫道:“你与姬发有仇,只带这些人马前去会盟,不怕吗?”
崇应彪轻笑一声:“他杀了我一次,没什么可怕的。”
他的声音淹没在呼啸的北风中。
——
冬雨寒凉,冷得似乎要浸到骨髓里去。
殷郊望着密密匝匝的军马,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
朱厌坐在地上,周边的枯草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她百无聊赖地抠着泥巴,不一会儿就抠出一堆干死的蚯蚓尸体。
殷郊回头看她,微微蹙眉:“我说过,你不要再跟着我。”
朱厌点点头,下一秒,她就消失在殷郊的视线里。
殷郊往前走动,泥土弄脏了他的鞋履。
再走四五日,殷军就可以俯瞰毕原。
到那时,他将与姬发为敌。
殷郊从未想过与姬发站在对立面,他们是死生弟兄,是相互扶持的挚友。
可他是殷商最后的王嗣,是成汤的后人,他应该给祖先一个交代。
殷寿已经疯魔了,不配为天下之主。
哪怕是输……他也该尽力给大商一个体面的结局。
殷郊握紧佩剑,他深知自己会死的,如果能死在姬发剑下,也算还了他的恩情。
殷郊转过身,却见不远处有一双脚印,虽然看不见人,但是地面是结结实实的黑印,带着死亡的气息。
自从那日宫中遇刺后,朱厌一直跟着他,让他有些厌烦。
殷郊冷声道:“不必跟着我,现在我还死不了。”
朱厌现出形来,依旧是那副衣衫褴褛、僵如死尸的模样。
她后退几步,赤足踏在泥地上,泥水发出“滋滋”声,让人头皮发麻。
殷郊抿抿唇,不再同她说话,阔步朝帅帐走去。
朱厌望着他的背影,本想跟上去,却摇晃几下,半跪在泥地上。
她扣紧心口,那里闷痛得厉害。
朱厌面无表情地眺望西方。
紫光地动,共主出。
当新的君主出现时,她将作为旧王的祭品死去。
朱厌是引出兵燹的祸物,她死以后,天下将重回太平。
天道,从来没有给她留下活路。
朱厌喃喃道:“四方会盟,快了。”
孟津。
除了东鲁路程遥远,只传来书信,各地的诸侯都来了。
西伯侯姬发仍然自称太子,令筑会盟台,发出讨商檄文“太誓”,历数殷寿罪恶,宣布吊民伐罪。
崇应彪冷冷地看着祭台上的姬发。
数年未见,他长大了,也沉稳了。
姬发不仅召来四方诸侯,还得到了蜀国鱼凫王的支持,蜀帝杜宇亲率大军才参与会盟。
风好大,崇应彪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回身挡住风,轻轻捋着商云的发丝:“冷不冷?”
商云摇头,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姬发。
毋庸置疑,只有他才能让九州安宁,而她此来不仅是为了助西岐,更是为自己在乎的人谋一条生路。
翠妫在冀州的阵营里,苏全孝带着她坐在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