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视着姬发,眼里忍不住涌出一滴眼泪。
苏全孝一怔,他从来没有见到翠妫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于是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翠妫摇头。
能见到共主她很开心,但是她隐约感受到姬发身上的哀伤,像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注定要大兴杀伐,也将会结束杀伐。
在新王朝成立之前,他还有一段布满荆棘的路要走。
天黑了,狂风在旷野上四处咆哮。
诸侯前去与姬发商议大事,商云本想跟着一起去,但崇应彪不肯,只说众人皆在,不会与姬发起冲突的。
商云只得同意。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也不见崇应彪回来,商云唤来侍从:“伯侯不是去拜见盟主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侍从恭敬道:“夫人,伯侯说他去去就来,请夫人安心等待。”
商云有些不放心:“带我去主帐,我去那里等他。”
侍从犹疑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伯侯说,若他来得晚,便将此物交予夫人。”
商云接过侍从手里的东西,烛光摇晃,她无需拿到灯下细看,立刻察觉出那是崇应彪的扳指。
代表北伯侯的信物。
崇应彪把这个留给她做什么?
商云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去主帐!”
——
昏暗的帅帐里,崇应彪与姬发相对而站。
各位诸侯都退下去了,苏全孝几次暗示让他跟着离开,崇应彪却置若罔闻。
他看着姬发,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从前的讥讽与戾气,像是故友重逢:“你是如何得到蜀国的支持?”
姬发同样淡然:“蜀地水灾频发,我帮他们修建水利。”
崇应彪点点头:“所有人都说你是共主,连老天都在帮你。”
姬发微微拧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崇应彪拔出佩剑,青铜剑发出铿锵之音。
姬发面不改色,似乎毫不在意崇应彪的动作。
“我杀了殷郊,与你有仇。西岐军和蜀军很强,我也不想让北崇的人来送死。你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只是放过北崇。”
他缓缓抬手,剑柄朝向姬发,锋利的剑锋对着自己。
姬发眯了眯眼:“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崇应彪竟然笑了笑:“什么样的人?”
“轻易言败。”
崇应彪侧头凝视佩剑:“轻易言败吗?我一人死了,对于北崇来说不算什么。”
“你肯放手北崇?”
崇应彪摇头:“不,我要让商云来当北境的王。”
姬发一愣,话语里添了一丝不可置信:“你要让你的夫人来做北崇之主?”
“殷人敬神,我的夫人,就是神。她对你西岐有恩,我死以后,我要她做整个北境最尊贵的人。”
崇应彪语气平静。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安心过。
在商云决心襄助西岐的那一日起,他就做好了准备,商云可以用他的人头去换她想要的一切。
崇应彪愿意做商云的筹码,当她手里的剑。
云,云,你莫要为难。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
姬发没有接崇应彪的剑,他偏过头:“我没有想过杀你。”
崇应彪勾起一抹冷笑:“怎么?现在担了一个盟主的虚名,不敢杀人了?”
姬发深吸一口气。
“在黄河边,我没想杀你,只想回家,可是你步步紧逼,我不得不动手。”
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崇应彪坦然点头:“我知道,那时候我疯了,我也想让你尝一尝那种滋味。”
帐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姬发沉默了一瞬。
崇应彪差点就成功了。
黄河畔的姬发,也快疯了,几乎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是肩上的责任把他拉了回来,是商姜让他重新变成一个人。
姬发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杀了殷郊,我也杀了你,我们……两清。从今以后,通力伐商。”
他拿过崇应彪的剑,在他的肩膀上点三下:“是为,盟约。”
崇应彪蓦然想起某个寂静的夜晚,他的妹妹死了,他星夜逃回北崇。
是姬发替他掩盖,让他免于处死。
姬发绕过他,朝外面走去。
擦肩而过时,崇应彪近乎梦呓地开口:“你爹死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父亲寿终正寝,是什么感受?
姬发没有停住脚步:“我会继承父亲的遗志。”
崇应彪低下头。
事到如今,他该承认,在某方面,他比不过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