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鲜矣仁。
——《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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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宁背脊绷成一条直线,右手悄无声息往桌案下探去。
水芙色袖袍垂落在地,掩住了右手的动作。
几乎是同时,项庄也扶住了剑柄。
“珰。”
项籍手里的白玉卮,稳稳落回案上,仿若一声警告。
他状若无意地扫了眼项宁的方向。
项宁、项庄二人手中动作同时一顿。他俩握着锐器,杀气都没来得及酝酿,彼此对视一眼,心下茫然。
项宁自然看懂了那一眼里的制止之意。
可是,时机已至,阿兄为何突然要制止?
是有了什么新计划吗?
她不敢擅自行动,疑惑的眼神飘向亚父。
亚父没能解答她的问题,因为他眼神里好像也有同款疑惑。
范增从腰间取下玉珏,举了又举,指了又指。
项籍的眼风好几次从玉珏飘过去,却始终坐着不动,跟没看见似的。
他仍旧冷着张脸,可却并没有打断刘邦。
这行为本身,何尝不是一种态度。
“那小人当真可笑!想当初,秦宫里多少珍宝、美人。我是一个没敢碰,提前清点好了,就等着献给大王!他想挑起我两方的祸事,却不知大王心如明镜,并不像秦国胡亥那般易受奸人蒙蔽。”
刘邦说至气处,猛然抬手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瞬间,眼泪也掐好时机落了下来,乍一看苍凉又悲愤。
“更何况,大王若真疑我厌我,以大王的兵力,随时可取我性命。只是大王仁慈宽厚,正如猛虎从不屑同蝼蚁置气。”
席间一时没人开口讲话,唯有笙歌仍旧吹唱不休。那一首《硕鼠》,已然演至尾声。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仿佛是过了良久,项籍终于开口了。
“是曹无伤说的。”
项宁杏眸圆瞠,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兄长。
对刘邦而言,曹无伤暗通消息,已然叛主。但对项氏来说,曹无伤是枚送上门的棋子。项宁本想,正好埋颗暗子养着,将来说不准哪天有用。
可阿兄,竟把他供了出来?!
阿兄怎么能把他供出来?
不会真的信了沛公那番说辞吧??!
她又急又惊,手撑住案沿,就要站起来。
项籍身后,黑发黑眸的少年上前半步,为高座上的项籍斟满酒杯。
阿兄生得格外高大,少年先时守在项籍身后那一处阴影里,人又始终沉默,所以项宁并未注意到他。
他这一番动作突然,恰好也打断了项宁起身的动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五指松开案沿,慢慢平复呼吸。
倒完酒抬眼的瞬间,少年顺势望向她。
一对眼眸格外黑沉,微不可察地对项宁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门外。然后,重新像个影子一般,退回阴影侍立。
金卮中酒液清冽晃眼,倒映出男子硬朗锋利的下颌轮廓。他的声音也如那金卮般,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
“沛公为人如何,我向来知晓。今日设宴,只为共饮。”
笙歌似乎更热闹了些,侍从们鱼贯而入,呈上新的菜式。众人开始新一轮推杯换盏,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席间少了几人。
甫一出门,便有朔风钻进领口和袖子口。
项宁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把披风忘在席间了。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偷偷借三哥的后背挡风,一路跟着亚父走。
往前又走了一段,直到风声把那喧闹的人声和乐声吹得模糊了,范增终于停下来。
“亚父,”项宁率先出声,问道,“阿兄方才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动手?”
“羽儿似存仁人之心。”范增摇头道,“战场之事风云变幻,最忌手下留情。无妨,我们来为他决断。”
“一会儿,你们随我去点些人手。把外面先围了,然后直接进去,把他……”范增右手五指并拢伸直,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项宁这次没有立刻应声,而是蹙了眉头。
以亚父的身份,点来军士并不难。可是,就算点了军士,只要今日阿兄若不愿杀他,军士们未必敢当他的面动手。
“只怕行不通。”
她正要开口,忽闻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声线平稳,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
三人立刻循声望去,见一黑发少年徐徐行至他们面前。
他的长相平平无奇,不足为人惊艳,唯有眉眼比寻常人特别些。尤其是一双眼睛,眸子又黑又沉,像浸没在雪水里的墨色棋子。
“一来,动静太大。沛公的兵马就在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