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了十六年,深得很呐。”
“这十六年你心里不是滋味,我晓得。”姚罗抓起案桌上的酒坛灌了两口,
“可我未必就过得逍遥了。芼山高陡,我们是为了避你才搬上去的,念桐受惯了府中的锦衣玉食,一双手连凉水也不曾浸过,却跟着我在山上吃了不少苦头。
有几回辗转难眠时我甚至会想倘若阿桐是你的女儿,她是否就可以如当初的念桐被好生地养着,而非整日像只小猴子在山上跟一帮子匪徒上蹿下跳。
我早就后悔劫你的轿了,当最开始的冲动褪去以后,我压根没有办法再去轻狂、再去傲然!柴米油盐并非刀剑却胜似刀剑,一日一日、一刀一刀地剐着我,磨着我,磨灭了我。”
“缘起的结是你,悔不当初的也是你。”祁弦拍翻了他手中的酒坛,“倘使你后悔了,那我这十六年算什么?崔念桐陪着你走过的十个春秋又算什么?”
祁弦指着他的鼻子,“我就晓得像你这种混迹江湖的浪荡子信不得!”
“我信不得、我混账、我猪狗不如,是我不该贪恋。”姚罗踹开落到脚边的酒坛,“可稚子无辜!咱们之间隔的这条宿仇沟壑念桐已经拿命去填了!难道还不够吗?”
“她这一条命,就够填我这十六年了吗?”祁弦将捏在掌心的白瓷杯啪嗒搁回案桌,“当年的人,全都得死。”
“那阿桐呢?”姚罗慌道:“阿桐何其无辜?你要拿她怎么办啊?”
祁弦抬眸看向他,“她身上流着你的血,怎能算无辜?又怎配踏入牂牁郡?做梦!”
“那你为何要娶她!”姚罗嘶吼着掀倒了堵在两人中间的案桌,满盘瓜果滚落一地。
祁弦盯着他也不恼,指了指自己人中的位置,“姚罗,我们两清了。”
姚罗缓缓抬手摸了把鼻下,指腹沾上黑红的血,天翻地覆的作呕欲席卷,他双膝磕地喷出一地的黑血。
“阿爹!”姚桐匆匆撩开盖头抱住姚罗。姚罗双目圆睁,黑血自眼角淌下两行。
血腥弥漫,满堂宾客皆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扣着嗓子眼欲将酒水呕出。
姚桐拥着姚罗的尸首声嘶力竭,天地颤动,电闪雷鸣。
杜寒臣趁乱撞开官兵的桎梏,咬破指尖奔向姚桐在她额前描了道符。
豆大雨珠倾落而下,劈里啪啦砸在屋檐溅出片嘈杂,又一记闪雷轰响,盘踞耳畔的哀声宛如冥府深处传来的鬼哭。
杜寒臣一愣,只听身后青萝喊道:“错了,是祁弦!”
祁弦白晃晃的脸近在咫尺,仿若恶鬼,周身散着盔甲的凛冽寒气,执剑朝杜寒臣劈去。
胥兰因勾起只凳踹在祁弦后心,祁弦被掷了个踉跄,剑锋偏进斜倒的案桌。
“杀!都杀!一个也别留!”祁弦干咳两声,啐出口血沫星子。
杜寒臣抄起裂成几瓣的案桌横在身前,抵住杀来的官兵一脚踹开,迅速抓了青萝埋入桌底,乐道:“窈窈,是你吗?”
青萝颔首道:“岑扉长老,我们都武断了,真正毒杀西施丘几十口人的是祁弦,江汉郡口那卖茶的老翁之所以说了一句‘新娘发疯毒死了全村的人’,全然是信了祁弦当年的栽赃嫁祸之计。”
“想来这阵子在西施丘作祟的也并非鬼新娘,而是祁弦。窈窈,劳烦你与兰因将祁弦拖住,我寻机往他身上画镇魂符,这鬼地方有猫腻,我试了几回都没法将八荒召出来,你们切记诸事小心。”杜寒臣推开滚进桌底的死尸,“且慢,兰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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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弦撞碎了堂屋的厢门钻入漫天雨幕,雨点砸在银色的盔甲腾起一圈人形的水雾,经他足踏过的水洼皆洇成了血,满地梧桐落叶染成红褐,他面白如纸,恶相显露,持弓执剑守在院中挡住了生门。
胥兰因追出屋外挥剑割在了他的咽喉,祁弦颈间添了道血线,殷红随淌落的雨晕开,祁弦恍若未觉,扭了扭脖陡然出剑迎头劈向胥兰因。
胥兰因迅速侧身避开,森寒银刃削过他扬起的发丝贴着他的鼻尖砰地嵌入地里。
青萝抛出根绳索套住祁弦将他拽倒,“水冲散了血,雨下描不了镇魂符,这里是他的主场。”
胥兰因拾起绳索的另一端收拢了束缚,绕梧桐树缠住,“沾水成血,不死不僵,困住我们的是孽孤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