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纷纷回首,见胡苢由柳衿搀着,信步在染血的乡野泥径,她们身后是零星的橘色焰光。
“胡夫人,岑扉长老已将惟安送回扶华楼沧海珠宫内,请了数位江南名医,用云乱的丹仔细治着。”何照檐拦开剑拔弩张的二人,高声道:
“今夜天色已晚,惟安性命垂危,柳令主又不在扶华楼内,还请胡夫人尽早回沧海珠宫主持大局,残钟村一案大可延到日后柳令主归来裁决不迟!”
“不成!”胡苢道:“惟安在扶华楼内自有岑扉长老照料,又有侍从环绕,我信得很,但今夜残钟村几十口人尸骨未寒,死不瞑目!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樊禄走出来两步回身望向众人道:“胡夫人所言不错,残钟村的百姓是如何信任扶华楼?谁能料到向兰台阁递呈卷轴才是惨案的开端?扶华楼这般辜负,往后谁还敢向兰台阁递信求助?这全赖这只妖孽,今夜此事必要留一个交代,否则这满村不散的亡魂也不能答应!”
缪玹呵停了乱哄哄的诸位弟子,道:“有功当赏,有错当罚,扶华楼素来恩怨是非分分明明。今夜那妖孽背上所负的血债,够他死几十回!众目睽睽之下,绝没有徇私舞弊的道理,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冠冕堂皇。”莘婉道:“兰台阁判案,口供、证人、赃物缺一不可,岂是空口白牙一句规矩可以带过的?徇私舞弊要不得,栽赃污蔑更别想!”
“押他来!”胡苢扑哧笑道,甩绢打了两下响指,登时有几名弟子出列,拖来位用麻绳五花大绑着的少年。
少年美色青稚,背后还连了根灰灰长长的毛尾巴,耷拉垂地。
“恳、恳求诸位,今夜我虽捣了乱,属实并未伤及旁人性命,罪、罪不至死。请、请诸位看在我化形之初,不甚懂事,饶、饶我一马。”
小狼精哭腔咽咽,僵着身任凭几人拖拽,双膝一软跪倒在胡苢跟前响头连磕,“我苦修几十余年终化人形,实在不容易。”
胡苢倦倦地伸腿踹了他一脚,扶鬓笑道:“这只狼精叼走幼婴后徘徊在残钟村周遭觅了处树洞准备进食,碰巧就窥见了今夜村内的惨象。”
“是、是!夫人讲得不错,今夜我的确透过树缝瞧了个一清二楚。”李为镜急急直起腰,泪珠还挂在两颊,颤声道:
“起初,我只是注意到有一青一玄两位负剑的小公子入村,我只顾嗦...嗦我捕来的猎物...并未伤及性命!只是咬了截手指。过、过了半会,我见两位小公子又转了回来,便意识到他们大抵是来寻我的,于是匆匆屏了息想等他们离开。
这时,村道上遥遥走来几位挑担归家的村民,迎面与两位小公子攀谈,隐隐能听出是在讲我叼走了幼婴的事,我愈听愈心虚,慌惧交加之下打算弃了这半死...半死的幼婴趁机逃了,怎料那位玄衣的小公子陡然出剑削掉了站在最前头的村民的头颅!
我顿时僵在树洞内不敢再妄动,青衣小公子是要拦的,但扛不住对方招招打向死里,刁钻至极!”
“赃物。”胡苢握了弟子呈来的一柄血刃哐当抛在众人靴前。
何照檐敛了眼,悄悄拽住元窈的衣袖,低声道:“这只狼妖油头滑脑,面相狡黠,可单凭他那点微薄修为偷叼个幼婴尚可,屠村断断是做不了的。”
他嗓音渐弱,“惟安绝不会屠村。”
“那还等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屠门之罪一目了然,判吧!”樊禄道,“难道胡夫人堂堂扶华楼令主夫人,发落一介罪徒还需要遵循旁人的意见么?”
胡苢扫视一圈,视线落定在元窈脸上,道:“我与照檐已一同验过,残钟村内无外人闯入迹象,留在砖壁上的刀痕、尸首上的割痕皆分别出自鬼见愁与另一柄陌生的剑,此为物证;依据狼精所言,此为人证。人证物证俱在,沈子陵屠村残钟一案铁证凿凿,我判他死,照檐回去将卷轴拟了,此案今夜便能断,谁有歧见?”
元窈屏着息,在与胡苢对碰的视线里倏然弯了弯唇,慢条斯理道:“胡夫人在用什么身份跟我拿腔?子陵是我领回来的,饶是判死也该由我来判。胡夫人敢判,也不问问兰台阁敢不敢杀?”
缪玹摇摇头,掐住水桶似的腰,道:“胡夫人,此举的确不妥。妖孽该死不错,但他由元窈领回,饶是判死也该由她来判。”
胡苢微弯的朱唇缓缓塌落,直勾勾瞪着缪玹,阴恻道:“孽障伤我惟安,我如何就作不得主?”
“扶华楼就是有这规矩,谁的人谁来判!”缪玹犟着脸道:“兰台阁支持夫人处置沈子陵是因有规矩束着,在场诸位支持夫人处置沈子陵亦是因为他触了规矩,倘若夫人此刻领头坏了规矩,元窈又何必再依规矩处置沈子陵?”
“你这头刚愎顽固的蠢驴!”胡苢恼赤白脸,摔了帕子指着缪玹大骂:“规矩死的活的?你死的活的?我一双眼瞧着你倒是仿佛好端端的,像一座土丘杵在这,唾沫星子八方溅,一人占了半亩田,不想竟比规矩死得还透!是处死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