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你的伯乐。”
厉东瀛是“伯乐”,还是“路西法”,横山有纪从未定义过,但心里十分明白:没有他,也就没有她的今日。
自她的幼年时代,日本军国主义开始盛行,不论男女,肩上都挑着担子,待到适龄,必须各司其职为国家效力。战争伊始,身边姐妹纷纷受召,做着令人唾弃的工作,逐渐沦落。不得已,她像男人一样求学上进,只想谋求公职在东京落足,以免应召随军,遇见他,彻底摆脱沦为娼妓的风险。不得不以践踏旁人的生命为代价——到底,还是好,既保全自己,也保全家人。
回忆时,她已去至秦淮河畔,河面飘着一具尸体,挺拔的,螺纹白衬衣包裹的,寒天里被打捞起来,后颈深深插着一根银簪......
横山有纪百感交集,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起眼,以至今日,竟想不起,共事那些年,他是否真正瞧过她一眼。
太想知道答案。
即使往事不可复追,也必须追。
她苦涩地笑:“是吧。你能知道他曾经对我有过什么期待吗?”
阿莱听得专心,也有几分同情,第一次知道眼前这“魔女”,除去媒体大肆宣传的“欲”,也还藏着几分“情”。
宝剑国王,圣杯王后,权杖六。厉东瀛竟如此看好她,要她成为利刃,在他手里挥舞着,披荆斩棘,同时不要现实埋没她的情思,要充满斗志地成为生活的赢家。
好是好,只是这一切的好,全利于他。阿莱开不了口。如何向一个执迷不悟的女人解释那种利用?
无人不知她极爱厉先生,虽未得到过回应,但执意在他死后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在这芸芸众生里,长久地爱他,记得他。而且斯人已逝,说他的坏话没有好处。阿莱惹不起,决定说些软话哄着她,最好疗愈她,万一解开她的心结,也算一件功德。
拿定主意,阿莱掩饰去不好的部分:
“厉先生一向很瞧得上你,培养你做他的得力助手,结果嘛,我们都看到了,你很争气。国王手中的剑是你,磨得又快又趁手,可以说他生前许多重要的事都是由你完成的,他改变你的人生,但你也成就了一部分的他。”
横山有纪点头:“的确如此。”
阿莱本想深挖她与程家的旧恨,一听语气冷硬,只好继续解牌:
“那些年,他一直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他心里有过你呢,只是理智大于情感,选择了放弃。你是可造之材,假若受到情-事影响,也许不能有今日的成就。且他要维持你们之间的秩序,一旦生出感情,便难以维持了。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阿莱知道拿到她的七寸,接着说:
“厉先生做事全凭利益,不看感情,好像对你例外。冒昧问一句,你们没有亲热过吧?他对你的好,全体现在日常相处和工作关照。”
一语中的。
横山有纪颜色稍缓,开始信任她的能力。
没亲热过,哪怕是他喝得烂醉,受了重伤,也从未被她趁虚而入。多年斡旋于男人之中,从未见过哪一个,有他那份定力。眼眶忽然变得湿润。
没说话,只是点头。
阿莱继续哄她:
“那时候你也太年轻,不知事,错过厉先生的主动。你再想想呢。”
横山有纪果真调动思绪。
南京小山公馆。
客厅四处摆放着各色玻璃盏香薰蜡,右侧摆放一架三角钢琴,厉东瀛被几名日本青年起哄演奏。
他与小山英明相识于东京,彼此情投意合,引以为莫逆之交,在这喜日,自然先奏上一段《友谊地久天长》歌颂友情,小山过去敬他一杯薄酒,一饮而尽过,结结实实地拥抱一回,再为他引荐当时日本各界官员和社会名流。横山有纪既年轻,又漂亮,时刻做只长脚的花瓶,追随他们。
他明里是国民政府经济稽查科的官员,实则为日方窃取情报,以换取前途,财富。时逢严厉打击走私鸦片,眼瞧着一船好货快靠岸了,为了置身事外,只能找替罪羊,这样一来,他把主意打到程家身上。
最终为他替罪的,正是他的师傅程迹。
与小山等人敲定以后,厉东瀛便去二楼书房静坐,横山有纪恭敬地站在一角陪伴。
寒湿的天,淅沥的雨,天地间雾蒙蒙的,厉东瀛的眼镜片上沾染了一层浓稠的雾气。取下眼镜放到茶几上,鼻梁两侧印着红印,眼神也有些雾:
“你过来坐,我有话想问你。”
从小他就爱他的师妹,可是师妹不爱他。等师傅一死,小玉一蹶不振,师妹呢,会爱他吗?会依靠他吗?
只有女人最明白女人。
横山有纪满怀欣喜地站过去。
厉东瀛先命她坐下,然后倒上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只说一起喝口茶吧,欲言又止,看她好半晌,思忖好半晌。待横山有纪的心情开始忐忑,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