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纪小姐,你近来讲中文很有进步。”
真心实意,但也存着一点目的,因为有求于她。
“有纪小姐,这是梅坞龙井,自宋朝就有的。东京没有吧?尝尝。”
横山有纪不明就里,端起茶来抿一小口,茶水所至,唇齿留香,五内俱暖。隔桌而座,眼神相接的片刻,忽然暧昧至极,连忙将脸埋下去——他夸我,他对我好,是为什么?
厉东瀛擦亮镜片,戴上了,少见的困惑道:“假若有人于落魄时救助你,你会怎样?”
横山有纪一怔,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想“他遇见我的时候我落不落魄?”,着急对号入座。未几,躲过他的目光,回答他:“我看中国话本里全是“以身相许”,如果对方像您一样,此举未必不可行。”
厉东瀛被逗笑了:“那样好,正合我意。”
横山有纪悄悄地瞅他,笑容明亮耀眼,一如冬日的太阳,把她照亮。
时日一长,记忆零零星星已不成形,变成只言片语,朦胧地拼凑出一点轮廓。显然,横山有纪认为那一次的交谈,是厉东瀛对他主动的证明。
阿莱的目的达到了。
横山有纪忽似转省,心头大恸,眼泪不受控制滚落下来。是因为在东瀛短暂的生命里,也曾爱过她。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只因回不去昨天,而今日又转瞬即逝,无名指上的钻戒被眼泪浸透了,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晶莹。
也许,她真该翻篇了。
只听得有人唤:
“横山小姐,擦擦眼泪吧。”
接过手帕,冲动地对她推心置腹:“陆刈麟昨天向我求婚,听完你这些话,我决定答应他。”
“什么——真是——恭喜恭喜。”阿莱不敢深问,只好悬崖勒马,故作惊讶道:“早听说你们交情匪浅,没想到竟是恋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再恭喜你一道吧。”
“这些年与陆桑分分合合,身边人换了又换,近来才发现,原来知心的只有彼此。他是个最要体面的人,对我却例外,哪怕看我再落魄,丑闻缠身,也能觉出我的矜贵可爱,像与他初识时的小女孩......”
“原来。”
“原来——他连我的缺点也爱。”
“真好。”她真心赞道,跟着鼻子一酸。
她和厉少愚,会有这一天吗?
横山有纪一点点擦去眼泪,嗅到丝帕上恬淡的玫瑰香,想起了,这也是厉少愚身上的味道。
“好香啊。你一直用这个牌子的香水?”
“是呀。”把眼泪硬生生止住了。
横山有纪笑道:“我在一个男人身上闻到过。”
“谁?”
“是厉少愚,去年有一段日子他总去见小山领事,我常坐在他旁边,就觉得奇怪,一个男人,怎么用女人的香水。”
阿莱释然一笑:
“那时候我们同居,自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今已经解除婚约,在这茫茫的大上海,还不知道我们往后是否有缘再相见呢。见不到,也许能从报纸看到,从旁人嘴里听到。”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关于他的消息,以做答谢。”
阿莱觉得今天值了。
“宇野家下礼拜举办晚宴,届时小山领事会带厉少愚出席,我和陆桑也去,毕竟他们和三菱银行合作开设机械厂是件双赢的好事,去年做得不错,在宇野长官面前很得脸,说不准能趁机为他促成一桩好姻缘。”
好姻缘,好姻缘......
阿莱失神片刻,忽然懂了,什么好姻缘,分明是拿他做人情。做出样子,问:
“介绍谁?”
“宇野理惠子。”
阿莱想,这个嚣张跋扈的疯子!利用身份和地位毫不掩饰地在各界敛财,除此之外,更令人发指的是,她曾因与某高官子弟在公园发生龃龉而开-枪-射-杀围观百姓...此等事迹,数不胜数,而她本人,却从未受过法律制裁。
谁要是落在她手里,能活?
小山也是个疯子!
厉少愚从来对阿莱“报喜不报忧”,幸好横山有纪告诉了她,否则这件事,她绝不可能从他嘴里知道。阿莱的心被揪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
心乱如麻,好似蚂蚁在爬,麻酥酥的,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不敢开口,害怕会语无伦次。与横山有纪的交情已尽于此,不知道如何问起:宇野是右翼分子,如何会接受小山为他的掌上明珠介绍一个中国男人?更无需说促成姻缘。这是赤裸裸的利用和试探!凶多吉少。
坐在位置上,不知续了多少杯咖啡,喝着喝着,终于清醒过来。
救他!怎么救?只能尽快找到他。不能再等了,若真放任他跟日本人厮混,好人也给说成瘸子,不能再如此——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