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传来一声喊。是小孩在喊。她用一把清亮的嗓儿,疗愈他心上的伤。甜蜜的,自一出世便爱着他,是孔蒙。他只有她了,他的女儿。
她牵住孔可澄的手,然后静静地站着,望住眼前的阿莱。
孔可澄携着女儿,转身而去。曲终人散了。
望向一大一小两道背影,无声无息,渐行渐远。
阿莱想不到,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她亲口对他说过的:“我再也不走了!”变成一句空话,在他最难的时候,她暴怒地赶他走。
她再也不是她了。
谁愿意言而无信?谁只记仇不记恩?阿莱心里堵得慌,一时悲从中来,蹲在地上掩面痛哭。都是因为他,她再次失去他,但为什么,愧疚难当的,还是她?
那一天,有人在冥冥之中将她过往的贪、嗔、痴、恨、爱、恶、欲,全部抽走——她的生命留出一处空白,她迷失了!
晌晴薄日。
屋内满地狼藉,忽闻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女使推门惊呼:
“太太!不好啦!”
阿莱宿醉未醒,头昏昏的,翻身栽倒在地。
“家里进了贼,库房快被搬空了!”
然后被女使扶起,眼前模糊不清,起身,跌倒,再起身,无法主持大局。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阿莱定定一听,有点熟悉。那人进门来,低声吩咐女使:
“去熬一锅白粥,再端一壶醒酒汤来。”
是向青韫来了。
阿莱心惊,强打精神看个清楚,的的确确是她娘。
向青韫走近。在床前的圆凳坐下,手里摇着一把花好月圆的圆扇,为她轻轻地摇,稍送清凉。
她这一生,自从失去叔衡,也只有这一个牵挂了。
阿莱挣扎着起身。
身子被酒精浸软了,必得要人扶一把。
向青韫放下扇子,扶她坐在床头,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喝下醒酒汤,一点儿都不怨怼。娓娓将前事道来:
“你爹说,没有少愚你活不下去。这几年见你好好的,娘还不信,一心想让你和可澄安心过日子,所以自作主张把少愚给赶走了。娘不是成心要伤害你。娘对不起你!”
“娘,你别说了——”
向青韫抱着阿莱,任她在怀中流泪。
“你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
“我心里乱得很,想静一静。”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阿莱过一天是一天,哪还记得清楚日子?只是问:
“什么日子?”
“七月廿十二了。”
要不是那个变数,她应该会在今天给厉少愚想要的答案。
按船票的日期,三日后,他就该走了。但也许,他是那天走的。
阿莱坐起来,摇摇头,佯作无谓:
“没什么特别的。”
其实已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在这炎炎夏日里,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凉。她也有一张船票,厉少愚给她买的,是一把能够打开幸福大门的钥匙。
阿莱错过了——她注定得不到幸福!
她想认命,冷不丁地,说的却是:
“我不想留在北平了。”
向青韫问:
“你想去哪里?”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她终于决定要向孔可澄提出离婚。纵然再也寻不到厉少愚,她也不想再这样过日子了。
向青韫感到无比的欣慰。
没有少愚,她的女儿也能振作起来。
昨夜,她收到一个牛皮纸袋,装的是离婚协议,孔可澄已经签过字了。在离京前一日,他到向家探望她,在众人面前,对她俯首跪倒,叩谢恩情。向青韫猜到了,赶忙把他扶起:
“可澄,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儿子。”这不是客套话,四年相处,她看到了孔可澄的真心。
孔可澄微笑着:
“妈妈,多谢您这几年悉心照顾。能做您的儿子,我很幸福。”
向青韫哽住了,倚在门边目送他离去。
直到那纸离婚协议送来,她才拿准他话里的意思。今儿上门瞧阿莱,只为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你签字吧,签完就生效。”
越说越难过,从此后,一双儿女都没有了。
“可澄带孩子回重庆了,等消息传回来,日本人不会放过你。你签完字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还不等阿莱反应过来,抹了泪,追问:
“记住了吗?快走吧。”
——自由了。
阿莱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淌。
在这里住足五年,到头来,家当只装了一箱子。
阿莱站在门前,眼神迷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