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连面色凝滞,方才那双溢着笑意的眼神变得黯淡无神。
手从温热的碗碟上滑落而下,全身瞬间失重般坐在桌前,再次抬眼看了看裴谙棠,语气平淡道:“是你啊,我们见过。”
宋诗尔三人走到宋家门前,见房门虚掩着,她以为是宋怀连给她留的门,便带着凌玉枝她们一同进去。
凌玉枝走近门口,正要推门进去,便见门内明黄的烛光虚晃,屋里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裴谙棠望着宋怀连在烛光下愈发显得蜡黄的脸色,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最不好的猜测。
声色凝重道:“许尚安的死同你有关系吗?”
屋外三人听闻后齐齐一怔,脚步骤然而止,唯有宋诗尔手上绞紧了酒罐上的细绳。
宋怀连面色平静,静坐片刻后在屋里慢慢环顾了一圈,缓慢坦然道:“是我。”
门外“哐当”一声清脆的崩裂响声传来,酒水醇烈的气息霎时在屋里每一寸流散开来。
蓦然间,宋诗尔双手轻颤,面色因惊讶变得青白,一息之间,周遭似失音了一般。她全身僵住岿然不动,心中却似排山倒海般翻腾汹涌。
宛如有人手执笔墨,在茫然的心上划上一道令她难以相信的一笔。
宋诗尔不记得是怎么推开的门,她脚下颤巍无力,被凌玉枝和江潇潇轻扶住。
凌玉枝也自是面露震惊,以至于看向裴谙时眼中也泛着微微惊讶。
宋怀连慌乱地起身,嘴里断断续续:“嫣嫣,你……你回来啦?”
“爹。”宋诗尔话音干涩暗哑,眼中含着还未曾滚落下来的泪,“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看着父亲苍老的身躯立在那处,烛光照不亮他黯淡下去的脸。
宋怀连静默无言,四周静地只剩呼吸声与灯芯刺啦燃烧之声。
“爹……你为何啊,你为何要这么做?”热泪终于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滚落在地面只剩一滴滴水渍。
“他待你不好!”宋怀连猛然抬头,泪眼纵横。
他伏着背脊吐出几声急促的喘息,话音却是满是轻语柔和,“是爹没用,爹若有点用,你就不会受这些苦。在外头受了委屈,也不必一个人扛着。那个畜生他这么对你,你回家咬紧牙一句话都不往外说,偏偏爹还不知道。”
语罢,他又坐在地上,仰着头喃喃自语,眼中却还有隐隐笑意。
“我的嫣嫣从小就命苦,喜欢吃的点心吃不上几口,衣裳也穿不起新的,别家孩子在在踢球玩,她只能在家中帮忙扫地做活。都怪我宋怀连一辈子一无是处,读书读得狗屁不通,白白荒废了年华,看着纤云眼睁睁地在我眼前走了。”
“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已经对不起纤云了,不能再对不起她,我拼命地挣钱,只为不想苦了女儿。她自小就听话懂事,我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从小到大都不舍得骂她一声,那个畜生却打骂她羞辱她,他凭什么?我虽穷,虽低贱,但我的女儿在我心里也是我的命,无论何人都不能打骂她。”
他边说,宋诗尔边一手撑着桌角,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门上,泪如珍珠线断,掩面而泣。
凌玉枝背过身去,揉了揉发酸的鼻尖。
裴谙棠见状,也悄然垂眸,但他能于心共情良多,却不能于行偏颇一分。
世间情谊深浅全在于人,如许尚安那般狼心狗肺之人,任何情谊在他眼中都不是羁绊。
而宋怀连杀他,却是因愤恨他欺辱自己的女儿。
但不论因何人何事,任何人皆不能擅自去残害性命。
窗台摆放的蜡烛燃了半截,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这位大人。”宋怀连抬头,眼神浑浊,“我有罪自当伏法,但能否吃了这顿饭再抓我走。”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陪嫣嫣过生辰了。
裴谙棠没说话,翕动的眼中镀上一层沉重,他算是默许了。
今夜本当欢愉之夜,可能却是诀别之时。
宋诗尔喝着那碗凉了的汤,泪眼婆娑间忽觉父亲已满鬓白发。
这一刻,她好像觉得这么些年里,父亲从未变过,那双大而厚的手还能给她梳头发,宽阔的双肩似乎还能背她走街串巷……
三日后过堂时,宋怀连交代清了此案的细枝末节。
原来他是从外人口中得知许尚安对宋诗尔非打即骂,还带青楼女子上门百般羞辱……从那之后的几日他便跟着许尚安,发现他日夜流连留宿勾栏。
直到那日有人邀许尚安去万春湖一叙,他也在背后跟了上去,便看见张万贵为了泄愤对许尚安拳脚相加。
许尚安被打的晕头转向霎时倒在了地上,张万贵这才离去。
可不一会儿人似乎又清醒过来,正挣扎地爬起身,他便在四下寻了根棍子,往当时浑浑噩噩的许尚安后脑处敲去,几下把人给打死了。
后来裴谙棠按他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