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腥红大公万世所爱而无改的第一门徒,于今终显露其泥泞的本质。当然,因此方殿堂自云巅之上降下种子却也扎根在大地土壤,同尘泞紧密相及;便或可说她与它是如此相似而相系,相依为命——
属于她凡俗羸弱的身已灰飞烟灭,鲜浓的血已流涌殆尽,灰蒙的魂已消融委顿,她多应当好好看着,注视今朝此时这一刻并将之牢记刻骨铭心:倘若没有他慷慨偏爱,她绝无法从死亡的温床中豁免,她只能狼狈又懦弱逃向逝灭的终焉,只可惜,现在她已全然无法看见。
但那仍会有一点小小惩诫……是她咎由自取。
原本绝灭除凡俗苦痛哀叹之外一切声响的殿堂如今似具活性,像坍缩的巢穴往源点蜷曲合聚,伴随着一阵阵非人的嗥叫与惨然的震颤。其旧时主宰者业已杳然不知所踪,或者说,她的躯壳、她的灵智同她的精神,俱都融化滴落进它层叠血肉砖瓦并鲜活如生饰彩的每一寸内里又被绞入进更深处,于是无所不及无所不在。
这不是很好吗?寻道的先驱同道场合为一体。需知神圣倘若溃败只会囿于道的溃散,一旦你跨越障碍再度归来——占据这叩问根源也回应根源的圣坛——往后,你将超然不败。
而他拭目以待。
从不曾刻意投去翘首以盼的瞥望,也未计数人间又逝去了多少年月,某一天,云巅之上回归万籁俱寂。殿堂哀鸣戛然而止,庞然道场如今坍缩至奄奄一息的将死的种子一粒,那就是她所有实质,经不起偶尔一次风动,轻飘飘自天外坠落。
他那经年爱宠曾引人世震动的事迹亦成昨日黄花凋敝。有人暗中或嘲讽或感慨她终究也不过重蹈先辈覆辙,为他一时所爱权势煊赫,又为他转瞬所弃,黯然陨落;当然更有无数人跃跃欲试汲汲钻营,幻想着复刻她当年崛起之轨迹,至少,要先超越那位前辈造就崭新一次恩荣鼎沸,这一切,他都置之不理。
他只是冷眼看着,从世外遥望那道种子坠落,坠落,被不息的风带往连他也无法预料何处的远方。这一次她仍如往时旧日一样无可凭依,身不由己。
当她终于无声落入大地,被风雨裹挟陷入深深泥泞而后掩埋不留痕迹——天边云上,那曾经壮丽的殿堂早已淡若阴翳的残余再度开始流动,然后融化。从每一寸催动的风的流隙,从每一处飘摇的云的边际,从每一位凡人短暂生命的起点直至终结,从每一个蒙受恩荣但也若昙花一现的家族世系的始初行至断绝;数年血雨不尽,淅沥如柱自天外无可捉摸的深远处刺入大地也沃泽大地,令世上无人不领受其洗礼,世上无物不沐浴其恩泽,于是理所当然,它只会成为奇迹。
就在这经年不绝几乎将天穹也映上点滴腥艳的血雨不歇灌溉之下,在她寂静沉眠处,漆黑地底:那枯败的种子抽出了隐约一点新芽,似要破土而出。
当然没有人知晓那正当其时的“奇迹”同已声名掩尽的“小腥红女士”实则同出一源业已融为一体,现在他们尚且无法想象,她竟还会回来。阅遍圣堂史书问尽街巷流言也道前所未见,凡尘中再无人能否认此乃神明显迹,于是他们心悦诚服敬之以顶礼膜拜,尽管并不可言明如此非凡赐礼之意义所在。
而在世外高顶,他俯瞰人间的洞明的双眼更将这伟大奇观同其盛名都从头至尾完整见证。破碎之心散弥于无形又点滴聚拢,庙堂崩毁,而后只待重构。若她真是纯粹凡人,则早该死去;是他之伟力他之敕令挽留她不入亡者彼岸,于人间永驻。现在,他知道,他等待,她会即刻回来。
除却永恒,你将得一切豁免。
你将得一切豁免,除却永恒。
来处仅只来路,去处也只是归途,独此寄身并践行之道因天赋所赐天命所定,方可称万世根系。明白了吗?往后你所有存在,都仰赖——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