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辽西太守尸身前后脚到的,是接二连三的邸报。
直到翌日天色微明,一众朝臣往承明殿去时,仍有邮卒在宫门处摔下马,瘸着腿与公车司马令交耳后,慌张神色便转移到对方脸上。
之后谒者疾奔于宫道,他高声唱报,音线极高,声音直扑到宫墙上,又弹到易仲良这里,给他乱糟糟的心加上一个又一个秤砣。
“右内史这是愁的一宿未睡么,腿脚都软了。”
易仲良一愣,回头见大司农丞宋晏时,强打精神与之见礼,道:“今日不过常朝,人来的倒齐整。”
宋晏时顺着他的目光扫向身后,今日宫道上多了许多平日不常见的文官武将,三三两两,边走边谈。
易仲良叹道:“天家的钱袋子武匣子都来了,看来这场仗非打不可啊!”
宋晏时道:“昨日集市上闹成那样,大灾之下的庶民百姓都忍不下这羞辱,何况天子。近些年陛下愈加沉稳,否则昨日夜里就得诏众臣进宫,这会怕是军队都出城了。”
易仲良不接话,只是重重叹气,宋晏时好笑道:“又不让你带兵,你愁什么?你莫不是担心陛下会治内史府平乱不力的罪?”
易仲良三叹,拉着宋晏时袖子往墙根处走近,压低声音愤恨道:“我那孽子今早天未亮就摸黑出城,往北边去了!”
“哪个孽……”宋晏时想了想,脸色一变,“辰安?!去北边了?!”
“嘘……小声点!”
易仲良假笑着对几个看向这边的同僚点点头,咬着牙道:“这个孽子留下句什么‘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①,一人一马一包裹,就这么甩下老父老母,只身投军去了!你说这这……唉!”
宋晏时喜忧参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你这颗歪藤上竟也结出金瓜!你家老夫人之风采终是给硬生生掰回来了啊!”
“呵呵!金瓜!我就怕这瓜还没熟,就让人打个稀烂!我这歪藤,算是到头喽!”
“你也太悲观了,你怎知这瓜不会瓜熟蒂落,深根发芽,枝繁叶茂,反过头来给你这歪藤遮风避雨?”
宋晏时也不管易仲良的郁闷,甩开袍袖,轻晃脑袋赞道:“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不愧是辰安!后生可畏!哎呀,这年轻人我是越来越喜欢,不若趁他不在家无法反抗,咱两家就此结亲……”
“你也知他会反抗啊?”
易仲良打断道:“辰安那个犟脾气,不喝水我强按头,我按得动么我!再说了,你家之星比易生还小两岁,你是不是过分了……”
“嗐!小怎么了,咱先换过庚帖信物,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嘛!你若不嫌弃,我还有个寡出的大女儿……哎?别走啊老弟,我不要彩礼,嫁妆还多多的……大不了我宋家祖产全都陪嫁上!”
如易仲良所担忧,匈奴贼心不死,蛰伏多年后再次起兵,越过长城,大举进犯。不日前攻破辽西,辱杀辽西太守向大宁朝示威,后又血洗渔阳郡,屠杀劫掠近三千百姓。渔阳守将、材官将军韩田国部下千余兵马几近歼灭。
承明殿上武宁帝暴怒,直接将邸报掷于阶下。
“不是说匈奴弃甲丢兵,无卷土重来之可能吗?!不是说渔阳农耕时忙,需停止屯兵,休养生息吗?!”武宁帝大力拍着御案,“孤看韩田国是老不晓事,胡诌乱扯!以复民生?复到哪里去了?复到他左贤王手里去了!”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前线恶仗酣战,易仲良握青圭的手已然冰凉一片,他不由偷偷瞥向身后不远处跪坐的宋晏时,恰巧对方也在蹙眉看他。
“韩将军腿伤未愈,积劳成疾,此次与匈奴斡旋,力不从心,臣认为应立即调换将领,重振旗鼓!”
“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君不见长平之战,赵军败的有多惨吗?”
一武将闻言忍不住接话:“齐大夫,赵军岂能与我朝军队相提并论!再者,长平之战,赵军是溃败,但秦军也将将领由王龁替换成白起,却大获全胜,这又怎么说?”
“那是白起!我们又没有白起!”
武将高声道:“齐大夫莫自轻自贱,大宁朝虽无白起,但却有战神!”
众人视线齐聚武官列首,纪淮一身绛袍单衣,腰间鞶囊露出一截紫绶,他端正跪坐,仿佛没有听到众人言。
太中大夫齐鹭愣了一下,转言阴阳道:“战神?呵呵,也是,昨日东市倒是尽显战神威风啊!陛下大赦的诏命,恐怕也只有‘战神’敢逆了!”
纪淮依旧垂目沉默。
“昨日东市血流成河,百姓死伤数十,金吾卫侯亲眼见证,几名囚犯伏法后被你当众斩杀!朝野上下,狂妄如斯,唯有纪北睦尔!”
东市□□早已口口相传,即便未能亲临现场,也都耳闻其惨烈。御史们早就不满纪淮行事作风如野马无缰,而武宁帝总是庇护,借此由头做起文章来。
齐鹭言罢,立时有御史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