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淳于婴儿就像艳鬼脱下了皮,显露出她的森森白骨和空无一物的胸腔。她微微抬起她那把用齐国纨素做成的团扇,像是要用扇骨和扇面狠扇淖姬一个耳光,或者再残酷一点将她推下船,用渭水淤积的污泥和水藻教训淖姬。但淳于婴儿很快恢复了平和从容的态度,只是以往总是似笑非笑似泣非泣眼波横流的桃花面,如今却像天边高挂的那轮弦月那样纹丝不动。
猛地,毫无预兆地,谁也料想不到地,淳于婴儿的脸像淖姬无意掀翻的陶盘那样裂开,她纵情大笑,笑得歪倒在低矮的榻上,无论是那两弯纤细的眉毛还是殷红的嘴唇都笑出了妖艳的弧度。淖姬眼睁睁看到淳于婴儿笑出泪花,只觉得自己正在面对一个被掏空了心肝脾肺的女鬼,不管是传出窗外的妩媚笑声,还是被笑泪冲化了的浓丽妆容,都是她承受不起的。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淖姬试图和淳于婴儿解释,但淳于婴儿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当她摆手的时候,江都王送给她镂刻有“长毋相忘”四个字的水晶带钩,也就跟着那轻巧的动作在她柔软的腰间一晃。淖姬讨好地笑了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想要为她整理衣襟,淳于婴儿却毫不犹豫地用扇子打她手腕。
“你在干什么!”吃了痛的淖姬喊道,但是当她看清淳于婴儿的表情后,她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如数吞回肚子。淳于婴儿示意淖姬噤声,她停止不笑的样子让淖姬忘了她之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只能颓然倒在榻上。淖姬别在鬓边的芍药干花和她插在头上的玉搔头跟着她身体的动作一起战栗不已,此时此刻就算赵王站在这里,也完全无法想到夜宴中他青睐的舞女,也会有这么脆弱不堪的神情。
现在的淖姬就像一只被苍鹰盯上的白兔,除了瑟瑟发抖什么也做不了。她竭力抓住手边的窗柩,脚趾用力弯在丝绸的鞋袜里,背脊丝毫不敢沾住冰凉的簟席,目光则落在浑浊的渭水水波上。淖姬就像所有没有经历过大事的孩子那样,用抖动的红唇、流转不定的秋波、瑟缩的削肩膀告诉淳于婴儿——她确实是一个漂亮的乖孩子,花掉全身所有力气,也只能做到在淳于婴儿身边不那么害怕。
淳于婴儿举起她手中洁白的团扇,敲了敲船舱壁板,“退下!”她的命令就像是狂风劈开海浪,那些之前还有条不紊行动自如的仆役在她声音落下后,立刻就像偃师所造的偶人鱼贯退出船舱。端着陶盘的侍女、随时待命的郎官、侍卫都吝啬地将自己的影子也带走,只剩下两个江都国来的小黄门还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前。
初秋的风吹起船窗并不算厚重的帘子,就着这幽暗的天光看去,不管是渭水之上还是岸边都空无一人。河道处稀疏的灌木丛时不时飞出一排野鸟,遥远的龙首原则偶尔掉落几滴昏黄的灯光,将萧索的街道和原野都染成浓郁的褐色。在这样的景致下就连淖姬也被感染,她像是一夜之间掉进这个名为恐怖的大染缸里,被哀愁、愤怒、惊惧、思虑等心情涂上一层又一层的漆,完全失去平日里的光洁容色。
淳于婴儿团扇上坠的流苏一荡一晃,还没等淖姬看清,那把团扇的扇柄就敲开了船窗,放进一阵一阵的凉风。
“你要干什么?”窗纱后的光线因为被筛过更显浑浊,淖姬被泡在这样的光下脸蛋也变得蜡黄。
“如你所说我是个婊子,”淳于婴儿笑盈盈道,话底的冷意已经接近杀气,“因为我尊重自尊自爱的您。您之前不是想跳窗,甚至是跳江吗?我成全您,趁着天光够黑,现在也没什么人,您现在就可以游回长安。您既然是贞洁烈女,应该不怕天黑,也不怕深不见底的渭水吧。如果不慎沾到了水藻污泥,您这么伶牙俐齿,一定能把它们都咬断吧。”
“所以你是恼羞成怒,要谋杀我了?”淖姬背脊不慎落在簟席,那凉飕飕的触感简直要延伸到喉咙。白日里燥热的金风转到夜间反倒冰冷刺骨,灌到人领口一路向下,最终引发心口处不为人知的隐痛。宽大的长袖也无法掩盖那么剧烈的颤抖,淖姬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不断临近的恐惧引起的。
“您的疑心病怎么就这么重呢?”淳于婴儿拉长语调说道,但就算这样,长满刺的恶意还是从她柔滑的嗓音中滑出锋利的寒光,“一开始是您要说回江都国的,于是我们所有人都乘坐上这艘小船陪您回去。这可有什么办法,您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宰,您一挥手一转身,我们所有人就都得跟着您。您再一挥手一转身,就连江都王都得陪着您跳江了。谁让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没有骨头,一看到您就丢了魂呢,你看江都王喜欢你、赵王爱慕你,相信过不了多久只喜欢男人的胶西王也得拜倒在您裙下了!贞洁的淖姬没有像我们这些小人物那样选择堕落,又有那么多男人喜欢,那么跳江一定不会被淹死的,您说是不是呀?”
淖姬被淳于婴儿的尖酸刻薄气哭了,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世界就像下了雨一样让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她抽搭着鼻子,紧闭眼睛,用手帕盖住自己的脸,免得接下来有眼泪掉下来损伤自己的颜面,“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是可以下船了。”淖姬深吸一口气,好让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