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1 / 4)

平凉府的早晨同夜里一样,也是凉爽的。这里地域空旷辽阔,空气中弥漫着远处山野江川的气息,日头还未完全从山的背后跳出来,独属于清晨的雾气久久不散。

辞别了驿丞,何意带着两个姑娘坐上了通往沔州的马车。

自从何意的妹妹远嫁沔州商人离开家以后,她们二人就没再见面了,山高水长,路远车慢,只能通过书信聊表思念。后来何意嫁去兖州后,再给妹妹写信,便萌生了探望妹妹的想法。

失散多年的姐妹再度相逢,期间曲折难以言述,而兖州和沔州相隔千里,一往一返,路途便要花费六七天。

自那时起,何意便在每年的中元节提前乘马车前往沔州,每逢这时,三姐和小五也格外兴奋,这对她们来说是一次有趣的旅程。

何意来沔州除了看望妹妹一家,还要去父母的墓前祭奠打扫。当年姐妹二人经过一番争执,终于决定由妹妹将父母的墓地迁至沔州。一来顺应了当年一位得道高人根据五行八卦以及风水之学推算出的适宜安葬的宝地,二来沔州附近有一支族人曾定居于此,彼此之间多少有个照应。

每年的中元节,何意就会带着两个女儿千里迢迢来沔州探望妹妹,如此,也有七八年了。

往事历历在目,伴随着马车车轮碾过的一块块土砾,过去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翻来覆去。

“娘,咱们这次来姨姨家,不但呢,我要学会那些黄胡子们说的话,还有,叶子戏!我一定要狠狠赢陆巍几局!”三姐今天换了一件水粉色长裙,头发梳成两个环形髻,两侧的发簪跟着她的头晃来晃去。

她正兴致勃勃地摆弄袖口的合欢花暗纹,语调宛如莺啼,“等我学会了黄胡子们的话,以后出门在外,我就像他们一样说话。”说着她粗着嗓子叽里咕噜以一种奇怪的腔调学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哈哈,我看以后谁敢欺负我!”

“有谁敢欺负我们的三三呀?”何意坐在马车的另一侧,双手拦住腿上的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昨天从集市上买来的水果。她挽着笑,侧过头来看着三姐。

“哼哼,我不知道,量他们也不敢!”三姐把头扬得高高的,马车本就颠簸起伏,再加上她的动作幅度又大,头上的小饰品叮叮当当撞在一起。

说罢,她大笑起来,笑声张扬而浮夸,惊得车夫忙问出了什么事。

“无事,自家丫头顽劣。”何意伸手正了正三姐头上的发簪,眉眼弯曲起柔和的弧度。

杨小云默默坐在一旁,视线从窗外转向车内,看着耍闹的三姐,不自觉牵起了嘴角。半晌方才回过神,理了理自己熨烫妥帖的衣袖。

每一次三姐来沔州,都是这样开心而激动,无忧无虑,无所顾忌。

记得去年的中元节,母亲与姨姨在房中聊天,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户纸,映照在院子里,照出四个小小的剪影来——她,三姐,陆巍和月儿。

四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一圈,在窗户内烛光的映照下,玩起了叶子戏。

这是一种风靡一时的小游戏,纸牌只有叶子般大小,上面或印着字符,或是英雄好汉的画像。一共40张牌,以大吃小,简单易上手,上到朝廷命官,下到村中小儿,皆精通此种牌法。

桌上摊开的牌越来越多,手里的牌越来越少。四个人将自己手中的牌攥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牌桌。

院子里草木幽深,间有花香被风吹来,草丛茂盛繁多,足以没过小孩的脚,深处隐隐闪着火光,好像是萤火虫误入了草的迷障。

屋子里的烛火渐渐暗下来,母亲和姨姨似乎是聊天入了迷,忘记添灯油了。

小院里的光线也随着暗了下去,牌桌晦暗不清,几个孩子瞪大了眼,凑近仔细端详,间或有小孩“啊喂”的喊声,原来是有人没有看清楚,拿错了牌。

母亲和姨姨的低语声从窗户纸里传来,嘀嘀咕咕,仿佛被蒙上一层厚棉被,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月儿张了张口,没忍住打了一声哈欠。

突然一声高呼:“我吃!”

三个孩子同时抬头,月儿瞪大了眼。

“都是我的,你们都输啦。”只见他“啪”的一声,亮出手底下最后一张牌,还未等杨小云睁开朦胧睡眼看清他的底牌,那人就直接把桌子上的牌全都弄乱作一堆,拢到自己面前。

“又是我赢啦!你们几个,喏,速速给小爷投降,降者不杀!”

“巍儿!怎么说话呢?”屋子里传来姨姨的嗔怪。

陆巍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头。

接下来是“收赃”环节,小云三姐和月儿要将自己身上带的小玩意儿让给陆巍,作为他的战利品,倘若没有可以拿出手的,便要夜里去北郊的荒郊孤坟,只采一棵狗尾草。

这是四个孩子很早之前定的规矩。

杨小云不善于赌牌,因此她不喜欢这项娱乐活动,奈何其他三个孩子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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