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女儿(1 / 3)

实在冲动了。伊蓝不只一次这麽想,但为时已晚。日復一日的焦虑折磨着她,一介文书家出生的女流,长这麽大,再累也就提提水桶,怎吃得下入伍的苦?熬过长达三年的训练,接下来便是一辈子,从此作为一个士兵直到退休。伊蓝怔住。如果她想见那个人、想和那人刨根究底他们的疑问,想当然是进入调查兵团,若作调查兵,可有机会退休?伊蓝本苦恼地在床上翻来复去,抱着枕头来回滚,这下坐起身,发一身但冷汗。从她申请入伍的那刻,便註定了命不久矣啊。她埋首进枕头裡,想一股脑儿地全喊出来,又乏力,连嘴都没张。

大白天的春光下,伊蓝半敞着窗,躲在自个儿的房裡数不完心事。多日前,她目送残破的行军队伍拖着脚远去,说不出心底一股激盪,重返托洛斯特区,直奔行政中心,在完全没有报备父母的情况下,终身大事敲定了。过了数日的当下,伊蓝仍旧提不起勇气向父母说明。然而再一週,她就要前往罗塞的训练营。

好笨啊,真的好笨。她无法解释的冲动,又能如何解释给他们,她决定葬送生命,全因有个男人教她对王政起疑心、她想接近身在另一个世界的男人、准备同他再叙旧时的话题。这话怎向父母说明?她定要被这一家之主狠狠教训一番。

可是只要,那个人停下来,听听她说什麽,或许他们可以有个答案,他们解出谜底,发掘表面的背后,认清世界的本质。只要可以,她会更心甘情愿接受她的身份。她这麽感受着:已经醒觉,继续置身事外,怕得来一段坐立不安的人生。她也这麽提问着:是什麽暗潮在社会下涌动?是什麽致使人类欺瞒着与谋杀着人类?他们竟不能一致砲口朝外,对准天敌。她起身,望出半敞的窗口,人群熙熙攘攘流动,鞋底磨着乾土,扬起沙尘,在他们的脚踝边浮沉,谁家的屋瓦上,缝隙裡生出青草。不像个藏着欺瞒与谋杀的世界,但都是现实。

「史密斯。」她练习唤一声,要怎麽咬字最好听。

他冠了一个简单的姓,写与读皆平易,也许他出生同样单纯。她再唤一次,微启着唇,第二个音闭合一下,再以第一个音同样的唇形作收尾。

他在做什麽?上次回来后,还好吗?

伊蓝突然大感羞赧,情窦未开,却多少个月来想着一个男人。她确实入了迷,但不是恋爱。

地上的活板门吱呀掀开,伊蓝茫然回望,妈妈在腰边按着一篓湿衣上阁楼。在玛多家,前往屋顶还要先经过闺房。

「伊蓝,妳醒着吗?我在楼下喊过妳,妳没有回。」妈妈不忘盖回活板门。「要是妳爸在家,妳要倒楣了。」但她眼裡不见责备,还比较关心。「妳怎麽了?怎麽会没听到?」

伊蓝迟疑着,才真正听见妈妈在说什麽。「他出门了吗?」

「他去镇中心备纸。」妈妈在床边放下篓子,坐在床缘。「妳怎麽心不在焉?妳有没有事要跟我说?」

有。伊蓝答不出来。

「他回来后,我一起告诉你们。」

妈妈诧异地瞪大眼。「什麽样的事?妳要不要先跟我说?」她自个儿蹙眉一想。「妳有喜欢的人吗?」

「不是。」伊蓝红了脸,怎麽可能喜欢才见两次的男人。

更不用说,她们年龄显然有悬殊,身份地位不相符,学识绝对有差距,她不打算放心思在与她不登对的人。

她的妈妈面露可惜之色,和一点担忧。「如果妳是要说,妳不想接手他的工作,那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

伊蓝愧对地垂目,妈妈惊愕不已。

「……真的吗?」

伊蓝点点头。她妈妈徬徨地掩嘴,欲起身又坐回来,像要找工具修好女儿,张望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妈妈重新看向她,脸上藏不住紧张。「那妳、妳要——」

「我要去训练兵团,下星期就是报到日。」

果然,此话一宣,伊蓝的父亲陷入慑人的沉默。「妳再说一次?」

伊蓝说不出口第二次。

「妳再说一次,我确定我有没有听错。」这次他不是提问,是重申。

她父亲在傍晚时分返来,抱着一捆纸包。伊蓝已经在饭桌前就坐,没有胃口,家裡也没有备晚餐的热腾腾气味,她父亲还以为今晚只有麵包配酱料和乳酪。见母女俩面如死灰,囚在一片死寂中,他一定会发现出事了。

「我已经申请训练兵团,下星期——」

「妳以为妳在做什麽!」

大掌重重落在桌上,巨响吓得母女俩一齐跳起。

「妳以为妳适合当兵吗?妳连下田的苦都没有吃过,更苦的兵役妳吃得起吗?」玛多先生的喝斥充斥整座一楼。「我们给妳的家教,是要妳成为有水准的淑女!才有好人家愿意娶妳;不是要妳和那些拿税金混吃等死的人一样糜烂!妳自己看看路上那些驻扎兵,都什麽德性!反正国家养的铁饭碗,天天游手好閒也没关係!那样好看吗?妳的目标是成为那种人?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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