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子民对节气日颇为讲究。
立冬这一日,城中各户人家都会熬上一盅萝卜汤,能去邪热气(1),而妇人通常会在丈夫孩子的衣襟缝上一只小兽,意为守平安。不过各地有不同的民风民俗,这里指的是大渊皇城明都的习俗。
立冬前夜,寒风瑟瑟吹了整晚,枯叶儿铺满了宫道小径,不到卯时,便有成群的宫人从住所出来,被分配到各处清扫落叶。
阿宛搓着手走进来,皱着一张小脸道:“哎,这天忽然就冷了,昨夜我被冻醒了好几次,方才外头走一遭,脸刮的生疼呢。”
玉眠养了五日,身子已经大好,此时正坐在炭盆边小口喝着粥。
她抬眼一看,阿宛的脸蛋鼻尖果真冻的通红。
“快过来坐下。”
“这就来啦。”
阿宛将手靠近盆边,待烤热了,立即捧着脸。
她长吁一口气,感叹道:“原先我在尚宫局听许多姐姐说,冬日都是熬过去的。哪能想到我入宫的第一个冬日就有幸用上炭火呢,陛下真是体恤我们啊!”
阿宛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言语虽带着稚气,却十分诚挚。
玉眠知道冬日有多难熬。
宫人白日里要做活,夜里也睡不好觉,一整夜捂不热床榻,时间长了,便几人几人的抱团取暖。
在三清门里,宫女一言一行要受训,起坐卧立要恪守规矩。所以连榻上,不可越位,她们相拥而睡被嬷嬷抓住了要受责罚。
宫女们为此想了个法子,派一人守夜,为她们通风报信。
在西五所的三年,玉眠每逢冬日,便是这名守夜人,常常夜不能寐,手脚生疮,饱受折磨。
忆起旧事,玉眠一笑掩之,她道:“今年冷的格外早些,宫人的冬时份例还未分发下来,白日受了寒气,屋中暖和些也好。”
“陛下昨夜就吩咐到了惜薪司,想来是早早想到了,真是料事如神!”眼下只有她们二人在屋中,阿宛说话也没了什么顾忌。
玉眠闻言勾起唇角。
听风声小了些,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阿宛,一会儿我随你一同去领汤盅吧,在榻上躺了五日,我身子早已大好,再不出门走走,只怕是要忘了如何走。”
“自然是好。”阿宛挽起玉眠的手,“哪会忘了如何走,即便是姐姐忘了,阿宛也会扶着你!”
这话烤的玉眠心里也暖烘烘的。
“我阿娘说过,立冬一定要喝萝卜汤的。”阿宛靠在玉眠的肩上,“还以为今年再也喝不上了。”
玉眠轻轻拍打着阿宛的后背,听她无声落泪。
初次听阿宛的来历,听她口中对父母的怨恨之词,玉眠只以为她的父母是为了一两银钱,为了活下去。
而今听阿宛亲切的唤“阿娘”。
玉眠心中也跟着痛。
阿宛随父母逃荒而来,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若不是被卖进宫,也许活不过今年。
进宫,是一条出路。
十年前的她,如今的阿宛,都只有这一条出路。
午后。
玉眠与阿宛捧着汤盅并肩走在宫后苑(2)的石子路上,扑面而来的风如寒刃般锋利,两人低着头走,步履艰难。
“哎哟,你怎么在这儿。”王宜迎面向二人走来。
“王公公,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玉眠问道。
王宜是皇上身边的内仕,看他脸色着急,玉眠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玉眠姑娘,我寻了你好些时候,快随我走吧。”
“我……”玉眠转头看了眼阿宛。
“是陛下要传你,快些。”王宜催促道。
阿宛主动接过玉眠手中的汤盅,“姐姐,我回去用小炉温着,等你回来一起喝。”
玉眠点头,快步跟着王宜走了。
*
至寝宫前,玉眠忽地停下了脚步。
她取出随身带的面纱系好,这才掀开帘幔进了赵怜筠的寝殿。
玉眠甫一进入,赵怜筠便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小女子梳着宫髻,未戴珠花,一双眼恭顺的垂着,面纱下隐约可见瘦削的脸颊。
赵怜筠分明知道她从何而来,却故意问道:“何处去了?”
“奴婢去尚食局领了汤盅。”
“既能走动,可是病去了?”
“得陛下恩赏,奴婢病已痊愈。”
“嗯?”赵怜筠的眼神,移向玉眠的右颈,语气别有深意。
那里,有一块淡淡的痕迹。
他的眼神太过直接,注视着谁,便像是要在谁身上结一层寒霜。
玉眠意识到了赵怜筠是在看她的颈侧,冷不丁的抖了抖。这件事,她只有模糊的记忆,她从不敢奢望与他触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