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天帝乃是庶出,其生母非天妃,无尊位,是已覆灭千年的龙鱼族遗脉,在天帝还是夜神大殿时,便已香消玉殒。
七政殿深处有一祭台,正中悬挂着一位仙子的画像,其下立一块排位,上书“簌离上仙之灵位”。
晴山君伴驾百年,时常见润玉祭拜。如今见踏雪所见梦中女子亦觉眼熟,经邝露提醒,立时反应过来,那女子的面容与画中的簌离交错重叠,竟有八分相似。
人死如灯灭,仙人亦如是。
凡人死后,魂归冥府。渡过忘川河,喝尽忘川水,洗净一生尘埃,便要再入轮回,依照生前功德、缘分、执念等,或投生花木禽兽,或往生其他四界,大多还是要再度转世为人的。生生死死,轮回不尽。
神仙则不同。
神,诞于洪荒时代,承鸿蒙之气,生与道俱,感应天地。若潜心修行,趋吉避凶,可有通天彻地、移山倒海之能,且与天地齐寿,日月同辉。
然,洪荒将尽,六界初成时,神祇多已应劫,肉身魂魄散为天地灵气。仍存世的神或飞升上清境,超脱六界,或超然遁世,不再过问世事,只留下无尽的神话传说,供六界众生遐思。
仙,多是累劫修行飞升,或是生为仙家裔嗣。仙人福缘深重,肉身魂魄强大,寿命长久,若修得正果,亦可超脱轮回。
只是修行不易,漫长仙生中但有行差踏错,种下恶缘,必有果报,是以仙人也会身死。死后或如神祇,魂归天地,或一念不灭,再入轮回。但六道轮回承载不得仙人魂魄和毕生功过,只有碾碎元神,剩得残魂碎魄,方能再入轮回,故转世已非前生。
邝露看着润玉竭力克制的模样十分心痛,有心宽慰: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又在心底疑惑:如何会有这般凑巧,一时拿不定主意。
收回目光,正撞见晴山君犹疑的眼神,二人俱是一僵,忙尴尬地去看踏雪之梦。
猫儿得到救治,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迎面见那女子端来一碗汤饭,雪白的手腕上有许多新旧抓伤,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盈。看着猫儿狼吞虎咽,她笑得春风和煦,轻启朱唇,柔声道:“既吃了我家的汤饭,便是我的瑛娘的猫儿。你就叫鲤儿,好不好?”
相貌或许是巧合,这般凑巧未免太罕见。
晴山君已想到猫儿与太湖的鲤君同名,却不知润玉和邝露为何如此震惊,低头用眼神无声地向邝露求解。
邝露犹豫片刻,传音入密:鲤儿是天帝陛下从前的名讳。
舍却生前身后事,神魂尽碎,再入轮回,却仍记得稚子的乳名。
忘川水亦不能抹不去一位母亲对孩子刻骨的歉疚与眷恋。
晴山君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黯然,皱起的眉将五官衬得愈发深邃。
这似乎是个彻头彻尾的噩梦,容不得太多温情点缀。再续不过寥寥闪过几幅嬉笑打闹温馨画面,似乎是梦中女子与丈夫收养了猫儿,日子过得甚是和乐,但未及看清,却已行进到了分别之时。
上一刻还青春明艳的瑛娘此时已显出几分成熟的韵味,举止形容与当年太湖所见的簌离几乎一模一样,只少了脸上琉璃净火的烧伤。
她正在四处寻找,逢人便打听可有见过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遍寻无果,伤心不已,瑛娘的丈夫安慰道:“都说狸猫有灵,将死之时不愿主人伤心,便会悄然离去。”女子伏在丈夫怀中失声哭泣。夫妇相扶还家,收拾了些猫儿玩耍之物,在屋后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至此,梦珠一转,现出黄色的所思梦。梦中化成人形的踏雪正在瑛娘的墓前啜泣,回忆她在暗处曾见证过的瑛娘余生,有飞针走线、柴米油盐的日常,有初为人母的喜悦,还有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每一幅画面都平平无奇,却又生动异常。光阴寸断间,已走过了凡人匆匆的一生。而踏雪的容颜分毫不改,摩挲着碑文,继续诉说她的思念,“瑛娘,我如今过得很好,又有了新的名字,你不必挂念我。瑛娘,你知道吗?躲躲藏藏了几百年,我才知道自己竟不是妖物,还有了修行的机会。只是……不知该去哪里寻你。
离了凡间,我才知道原来世界如此广阔,原来天上的神仙也不自由。我总以为柔善可亲的人都该似你这般模样,可终究还是我天真了,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你。但是没关系,承人恩赏也好,受人怜悯也罢,我一定好好活着。一千年,一万年,你总该再见我一面吧,嗯?”
随着画中人两行清泪落下,梦境演到了尽头,化成一颗梦珠,落在润玉骨节分明的手中。
“焚香。”润玉的声音不辨悲喜,却是说不出的沧桑。
晴山会意。信手拈出一炷清香,用手轻轻扇动,口中念念有词。那香无火自燃,飘出一缕青烟,袅袅徐徐,飘出了大殿。
少顷,殿中凭空现出一张信笺,黑纸白字,落款处洇着一株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诡异而阴邪。望之,莫名生出彻骨的寒意。
邝露强忍不适,勉强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