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七政殿格外幽静,静得让人心慌。
润玉抬手,殿中刹那间灯火通明,他与自己苦心隐藏的秘密仅有一墙之隔,揭破谜底,她会怨恨自己吗?
踏雪好奇地看来看去,并未觉出有何不同,却见润玉神色不安,“为什么忽然要来这里?”
“你有一个名字是鲤儿?”润玉不答反问。
踏雪点头,“我的第一个名字,瑛娘取的。”
“你喜欢吗?”润玉又问。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我有过许多名字,但唯有这个最值得纪念。”一个名字而已,润玉似乎很是在意。
踏雪回想在璇玑宫的这些日子,她没主动提过自己唯一的挑剔,膳食中亦从未出现过鲤鱼,“可是鲤鱼对你什么不同的意义吗?”
润玉轻笑,他的小猫儿甚是敏锐,“不过是一个年深日久的噩梦。”
入心的噩梦不会因年深日久而遗忘,踏雪深有体会,饥饿带来的恐慌是她生命最初的黑暗。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认识到自己的不同时,就已经有了放下对食物执念的能力,但直到今时今日,视察存粮依然是最能抚平她心绪的安慰。
润玉的恐惧因何而起,她很想知道。
润玉的手很冷,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如此,踏雪握在手心暖着,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你想说吗?我在听。”
润玉眼底猩红,湿热一片。
他的手从不温热,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所以从前他总想着锦觅那么活泼烂漫,她的手应当是暖的,不该因为自己而冷寂,可他给出的每一点温度都弃置一地,或是被转手送给了旭凤。锦觅从来都不在意他的手冷不冷。
他半生仙寿换来的是一生的愧疚,从前为锦觅,如今为踏雪。
“雪儿,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润玉欲抽手,却被踏雪牢牢握住,她永远坚定,舍弃他的时候如此,选择他的时候亦如此。“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好。看着你平安快乐,就是我余生最大的心愿。”
“值不值得总要我说了才算,不能由你替我决定。我愿意,便值得,我不愿,你亦强求不得。”踏雪叹气,润玉总是有许多让她迷惑的执念。
若是润玉只想要一个陪在他身边、整天傻玩傻乐的,那他干嘛不娶一只真正的猫呢。这天上地下的小猫儿大多如此,有吃有睡,多给它几个线团,能乐呵好久。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还是说,那个年深日久的噩梦就是你从前养的小猫儿叼走你豢养的鲤鱼,然后离家出走了?”
润玉忽然笑了,踏雪总有一堆稀奇古怪的说法逗他,“若有你在,噩梦怕是会变成美梦。”
沉默良久,润玉问:“叔父可曾与你说过我娘亲的事吗?”
踏雪顿了顿,如实道:“我略有听闻。”
润玉轻笑,这等不见半分情爱的丑事,叔父怕是连提都不愿提。
“我的娘亲本是龙鱼族的公主,我因一场阴谋而生于太湖。”
生于罪业,长于寂然。踏雪蓦然回忆润玉今日说过的话。
“幼年时,我便被母亲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之处,以躲过鸟族的耳目。那时,我一心想做一条红鲤鱼,常为自己面目狰狞、鳞片惨白而自卑。”
“母亲为我剜龙角、拔龙鳞,隐藏身份,让我像其他的红鲤鱼一样在太湖玩耍。可是日复一日,鲜血染了一层又一层,仍是徒劳无用,唯有疤痕叠起。”
润玉双手冰冷,颤抖不止。
“日日年年,我不堪忍受,以求死之心跃出水面,却被母神带到了天界,模糊了儿时记忆。随后她灭了龙鱼全族。”
“千余年前,为彦佑所引,我才得以再见娘亲。我与娘亲方始相认,她却死在琉璃净火之下,神身消散就在我的怀里。她天界的祭台就设在这七政殿深处。”
墙壁前的书架应声分开,露出一处暗室,润玉缓步上前,焚香三炷,请惊扰之罪。
簌离与瑛娘一模一样的容貌赫然在祭台正中的画上。
踏雪只觉周身冰冷,朝着画像踉跄而行。知凡人轮回已非旧人前,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再见时的情景,却不想会在这里。
那画上题着两句诗:忽堕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下有钤印:北辰君。
“瑛娘便是娘亲的转世。她未见我为她报仇雪恨,便放下了爱恨,神魂尽碎,再入轮回,遇见了你。”
“润玉是我的表字,我的本名是鲤儿。彦佑和太湖鲤君当是我的义弟,他们的本名亦如是。”
画中青春曼妙的簌离浅笑盈盈,尚未被天家的龌龊与血腥玷污。
踏雪脱力,跌坐在地,润玉欲上前,又克制地收回了脚步。
踏雪曾以为自己无比幸运,可以与这天界的龌龊擦肩而过,置身事外。
无论如何选择,与彦佑相伴或入天界,与